连天横反问道:“有甚么话,现在不能说?”
宝瑟儿想了想,道:“那我现在便说——”
“不,”连天横心里一乱,急忙不耐烦地打断道:“还是晚上罢,我有事,你吃过饭,便去屋里等我回来!”
宝瑟儿听了,没有多话,也只是微一点头,把他衣领上的褶理了理,搂着腰,脑袋伏在他胸口,倦鸟归巢一般,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极驯从地说:“去罢,早去早回。”
看模样,是早已经消气了,可连天横直觉不妙,总认为他说不出甚么好话,心里发毛,便暗自打个如意算盘:待到打发了晚饭,再去外面骑马游荡一两个时辰,入夜之后,宵禁起来,避开巡夜的金吾卫不是难事,宝瑟儿必然以为他今夜有要事缠住,不能回家,等到子时一过,宝瑟儿也睡下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床,安稳度了这一夜,此乃缓兵之计。
于是连天横依此行事,直到三更天,才翻过墙,放缓呼吸,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探头探脑的,一步步往暖阁里走,灯是熄的,看来人已入睡了,暗自吁了一口气,先抬左脚将靴脱了,摆在门口。
“回来了?”屋里传来一声,静谧夜空中仿佛划出清澄的一弯银练,是那个人的嗓音。
提靴的手一顿,连天横心道不妙,又生一计,佯作干呕,索性踢了靴在那里,落地啪地一声响,那只脚便懒得脱了,左脚黑靴右脚白袜,东歪西倒地往屋里走,顺带着碰倒了桌上的笔架,稀里哗啦一串杂音。
抬眼只见黑夜里,宝瑟儿端坐在床边,月光下的半边脸莹润如瓷,披散着黑缎儿似的长发,白衣白裤,胖乎乎的一双脚儿,清雅殊丽,好似一枝半绽的玉簪花。从前调笑惯了,总是眼含风情地半倚着,如今却有一番不容玷污的静穆,连天横看得喉咙发紧,清了清嗓子,含糊地继续装起醉来,走一步踉跄三步,磨磨蹭蹭地捱到床上,倒头就睡。
宝瑟儿唤了他一声,见他不应,便俯下身子,给他解衣裳,凑上去闻他的鼻息,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
凑近的一刹那,连天横心想:他好香,一年四季,总是香喷喷的,也没见用甚么熏香,却香得他真要醉了。
宝瑟儿像是看穿他一般,道:“不曾吃酒,怎么会醉?”
忘了他是个狗鼻子!连天横心里一突,歪在床上,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桩闲事来:从前玩乐时,曾有打秋风的一个老秀才说过几句妙语:“内人可惧之处有三:青春之时,看她只觉美丽,如同活菩萨一般,岂有人不惧菩萨?生儿育女之后,看她便好似九子魔母,岂有人不惧九子魔母?到了年老色衰时,在脸上涂脂抹粉,黑白不均,看着活像鸠盘荼,岂有人不惧鸠盘荼的?*”
当时满桌人只是笑他惧内,连天横更是不以为意,这下总算知道其中厉害,看着宝瑟儿,穿上衣裳像菩萨,脱了衣裳便是九子魔母,哪里敢触碰,磨磨蹭蹭的,自己又爬起来了,不敢耍甚么花招,在一旁的小桌上倒了杯茶,道:“我没醉,只是困了,这时候了,还等在这里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