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啊,你对沐沐那么上心那么好,连时怀亦都不知道这事有你一笔,还当你对时家有恩。”李碧菡怒极反笑,“有恩?分明是恩将仇报吧,你和杨幼兰当真一个赛一个的心狠。”
孙雁风又开口替杨幼兰解释,说她其实很疼时濛,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听得李碧菡咬牙切齿:“濛濛来时家那会儿有多瘦,我没眼睛看吗?她自己都说恨不得濛濛死!”
杨幼兰就是在这个时候自杀的。
当啷一声刀子落地的动静,孙雁风闻声进到房间里,看见杨幼兰一条胳膊垂在床边,地面上一滩血,吓得不复往日镇定,忙把人抱起来送往最近的医院。
在场的所有人都跟了去,并非担心杨幼兰的死活,而是怕她就这么死了,还没来得及受到应有的惩罚。
因而时濛赶到医院时,所有人都很惊讶,包括刚抢救过来躺在病床上的杨幼兰。
不过他其实并不是来见谁的,只是听说了这件事,觉得自己有必要来看看。
他没理会迎上来的李碧菡,没分视线给旁边站着的傅宣燎,也没问孙雁风为什么给他打电话,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一眼杨幼兰扎着针的手背。
枯瘦的,孱弱的,让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时沐病中,她曾求他救救时沐,又在时沐死去后,哭着诅咒他“怎么死的不是你”。
她还在将他送到时家之后,不断提醒他喊时沐“哥哥”,却又在时沐的祭日因为不能去墓前祭拜,随心所欲地拿他撒气。
同时被记起的,还有年前的那顿一起包的饺子,去年生日前夜她立在萧瑟秋风中目送他的眼神,以及小时候住在城郊漏雨的房子里,她也曾在寒冷的冬夜为他盖上厚被,焐热他冰冷的掌心。
偶尔的温情,和绝大部分时间的冷漠凶横。
如今她落得这般下场,时濛以为自己会快活,会仰天大笑她活该,可真正看到她狼狈至此的模样,时濛心里如同死水般平静,一丝波澜都不起。
他也无心过问她自杀的原因,横竖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杨幼兰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副刻薄嘴脸,“你走,不要你看,跟你有钱的亲爹亲妈快活去吧!”
时濛扭头便走,权当没看到她红了的眼圈。
反正该确认的也确认完了,他对这个好像所有人都亏欠他、都殷切地注视着他、渴望得到补偿机会似的世界,早就没有留恋。
到楼下,李碧菡追了过来,从包里拎出一只小小的保温桶。
“妈妈……不,我给你煲的汤,有利于断骨恢复,今天才有空闲,本来打算亲自送过去的。”
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看向时濛的眼神却热切得叫人无法忽视。
她说:“无论你信不信,五年前那幅画的事,我确不知情。”
当年的李碧菡虽怨过自己的儿子去得早,而别人的儿子却好好活着,但从未因此生过歹心,她的教养与道德底线不允许她那样做。
“其他的,那位姓江的小姐应该都帮我传达了。”像是知道时濛要走,李碧菡长话短说,“最近在处理一些事情,等结束了,就去陪你。”
然后不由分说将保温桶塞到时濛怀里。
开门上车,江雪看见时濛手上的东西,猜到是谁给的,反而松了口气。
“也是猪蹄汤吗?”她边发动车子边问,“待会儿分我一口呗,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时濛不置可否地把保温桶放在膝盖上,指腹摸到一片凸起,垂眼看去,是保温桶壁上画着的一只小兔子。
他认识这只兔子,小时候刚到时家那会儿,每天写完作业,他都会窝在房间看这部以这只兔子为主角的动画片。
保温桶显然是新买的,盖子上刻着一个瘦金体的“濛”字,证明是专门给他用的。
时濛便低头看了许久,假装没察觉后头跟着一辆眼熟的车。
江雪也发现了,看了好几次后视镜:“他不会想把你劫走吧?”
好在虚惊一场,傅宣燎的车只跟他们到小区门口,就停在路边不动了。
上楼的时候,口袋里手机振动,时濛左手拎保温桶腾不出空,到江雪家里就给忘了,晚上睡前看时间才注意到有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被手机机主备注为“001”,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001代表第一位,最重要的人,因此这条消息让时濛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不过只有短短几秒,他便退出界面,将手机放到一边。
约莫三分钟后,他又摸黑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将排在第一的“001”三个数字去掉,直接显示手机号码,并摸索半天,做了拉黑处理。
九月最后一个星期,时濛终于搬进了位于浔城的新居所。
走之前刚去医院复查,右手还缠着固定绷带。他没让江雪跟着来,所幸带的东西不多,一个下午就整理完了,晚上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任由河边略带湿气的风吹在脸上,时濛深吸一口气,恍如从内到外都焕然一新。
起初几天其实不太习惯,尤其是早上起床身边没有人,也摸不到那件跟了他许多年的毛衣,难免有些不适应。
后来买的画架到了,睡前时濛尝试用左手做速写练习,让身体变得劳累,睡眠质量便会好一些。
忽然拥有了大把时间,时濛开始学做饭。
虽然他本来就会做,但略懂皮毛和游刃有余到底有区别,这回他不再急于求成,开始追求填饱肚子以外的东西,比如色香味,比如精致度。
有时候做出一盘卖相不错的菜,时濛第一反应不是拿筷子开吃,而是捧到画板面前,先来一幅速写,再慢慢品尝。
总之,人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李碧菡的包裹,就是在他差不多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寄过来的。
时濛知道自己的行踪迟早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所以看到寄件人姓名之后,故意放着没有拆。
不过两三天,又来一个包裹。
时濛把它们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每次经过都能看到。某天晚上下楼倒水的时候又看到,时濛终于忍不住,把它们夹在臂弯里带到了楼上。
其实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一包长得像虫子的花籽、一袋他小时候喜欢吃的牛肉干,就只有两封信。
李碧菡在成为全职太太之前是语文老师,字娟秀漂亮,读起来也颇有美感。
她会在每封信的开头写“见字如晤”,然后向时濛讲述最近的生活琐事,语气熟稔得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却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催问时濛什么时候回枫城,只闲话家常般地告诉他“家中院子里的菊花开了”,还有“我已提交离婚申请,不日将与你一样,恢复自由身”。
时濛从信中得知长相奇怪的花籽来年可长出金盏花,他不喜欢浪费,外面的院子里正好有大片空地,就找来小铲子,将它们埋进泥土里。
第三封信来的时候,时濛刚收到江雪传来的消息。
“那个叫时什么卉的,今天开庭审判,少说要判个五年。还有那个杨什么兰和孙雁风那个臭东西,一块儿被抓了,你那便宜爹才知道姓孙的也参与了当年的事,找人把他揍了一顿,他挂着彩进去的,真是大快人心!”
似在听着别人的故事,时濛嘴上“哦”了一声,脑袋里想的却是旁的事。
这晚他睡得不太安宁,一觉醒来时外面天还黑着。
他下了床,打开灯,拆开今天收到的信。
鹅黄色的信纸,有种初秋的清爽感。李碧菡和往常一样,讲了些身边的事,关于离婚只用两句话匆匆带过,由于涉及复杂的财产分割,看得出来不太顺利。
不过她似乎并不担心,她在信的最后说:我不相信轮回宿命,但我信本该属于我的,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属于我的……似有感应,时濛在心中默念。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敲门声。
时间刚过十一点,时濛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到门边时,透过猫眼往外看,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倒是外面的人,知道他在门口似的,出声道:“还没睡吗?我看见楼上亮灯了。”
时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后退,不慎碰到堆在门口的纸箱,发出一阵嘈杂响动。
猜想得到验证,门外的人笑了,声音低而沉,是时濛曾经爱极了的频率。
他没让时濛开门,也没说怎么找到这里,而是先道明来意。
“我后来想了想,道歉还是当面比较有诚意。”他说,“而且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周六,不连夜赶来,又要错过一个星期。”
修改后增加了一些当年真相的细节和部分对话
41章开始真的大改动了,尽量保持日修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