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吵你。”上校优哉游哉的神情仿佛被绑架的不是他:“腿还好吧?你一个人把我弄出来又要废那么大劲儿,一会儿腿又该疼了。”
林奈知道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强大到了非常人能相比的地步:“你最好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
雷托耸肩:“无非就是活着还是死了两种结局,这有什么好猜的?人生如果只看结局的话,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没有杞人忧天的必要,多无趣。”他了解林奈:“你想以我为要挟换你新的身份文件,你怕我出尔反尔,扣着你迟迟不放,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绑了我,让我的人把文件拿给你。”
林奈没有评论,而是直接把电话扔到他面前。
雷托失笑摇头:“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认为我不会把文件给你。你打算拿到文件后怎么办呢?杀了我?你想好怎么逃脱罪责了吗?”
林奈不介意告诉他自己想法:“这是你自己的家,你在自己家里上吊了,因为你长期得不到重用而心情压抑,苦闷不堪。你会留下一篇满腹唠叨和抱怨的遗书,说明波黑政府军那些冥顽不灵的穆斯林不给你崭露头角的机会。就算有人察觉出异样,没有证据也不能抓我。”
“噢,倒是一个不错的自杀理由。”雷托不得不承认:“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瓦尔特告诉我的。他还帮了我一把,把你送到了家门口。”
“看来我也有御下不力的疏漏。为了以防万一,看来你必须把他一起杀了,是吗?”
“他现在就在浴室里。解决了你之后,就是他。”
雷托理所应当地点头,伸手去摸电话筒,又顿了顿:“为什么是上吊?你是想先勒死我再伪造成上吊的假象,还是直接把我绞死?这是有风险的,你上次企图勒死瓦尔特,但他被抢救了下来。如果这次还不成功呢?你可以给我的脑袋一枪,然后假装成我是饮弹自尽。”
“我以为你至少想死得体面一点。”林奈饶有兴致:“脑袋中枪你也见过吧?头皮开裂,血和脑浆流得到处都是,入殓师要给你的脑门上糊上厚厚的人造皮和头发,以保证你躺在棺材里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破布娃娃。如果你愿意,我也不介意浪费一颗子弹。”
雷托很感谢他的体贴细致:“你说得对,我这个人是在意体面的。”
林奈有点好奇:“你听起来像是考虑过自己的死法。说出来,有条件的话我可以帮你实现。”
“你知道古希腊的阿里希翁①吗?”雷托描述:“两届盘旋格斗冠军,一个真正的勇士②。”
“古希腊的盘旋武术。”林奈听说过。
雷托的眼神映照出壁炉的火光,橘红的温暖的颜色使上校看来格外温柔:“年轻的阿里希翁无往不利,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素质开始下滑,在最后的一场比赛里,他佯装昏厥诱使对手放松,然后出其不意作出攻击。这一招很险,因为对方正勒着他的脖子,两人僵持着,直到对方服输。阿里希翁赢了比赛,但他也被扭断了脖子,随后死去。”
林奈看着被火光描成金红色的剪影线条:“宁死不服输。”
“但也有人认为,死亡就已经输了,活着才是真正的赢家。”
“这要看怎么界定输赢的概念了。”
雷托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如果今天,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面对死亡,林奈,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很难用‘输’和‘赢’去界定,正如塞尔维亚和波黑之间,也没有输赢之论。死亡就是答案,是一切的定论。正因为知道我们终将面对死亡,而人类依然选择勇敢和坚强,人类才是一种值得尊敬的生物。”
林奈心头一震,下意识想避开他过于炙热的目光,就好像那把壁炉的火是烧在上校的眼睛里而不是壁炉下。他知道这是这位波黑政府军上校想让他看到的,他怀疑是否有第二个人真正见识过这位上校内心的火焰,是对死亡的幻想燃烧了这把火。
“我想过,杀了你,我就能和你和解,”林奈露出悲哀的笑容:“也许,我们之间永远是无法和解的。我从心底里是不愿意的,我也做不到。”
雷托反而高兴:“那你就要做好准备,后半生要背负着我的阴影活下去。我很抱歉,林奈,我本来没有这个意图。但在这一点上,我帮不上你的忙。”
林奈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没关系,我的身上不止你一个阴影。以前我能活下去,以后我也能。”他站起来振作精神:“打电话吧,上校。我等着属于我的文件。”
(1:古希腊的阿里希翁:最伟大的古希腊搏击运动员之一。在当时的奥林匹克竞技运动中,流行宁死不服输的精神,阿里希翁就是这种精神最典型的代表。
2:盘旋格斗:古希腊格斗术之一,结合了摔跤和拳击的古代运动,因为过于暴力和血腥而在一段时间内受到古希腊观众的热烈追捧。股下拉盘旋格斗比赛没有重量分割,也没有时间限制,一场比赛直到两个对手中的一个投降才结束,因此也出现了大量死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