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得魂不守舍的瓦尔特催促着司机飙车去了军医院,大呼小叫将整个急救室的医生全找了来。所有检查做完就花了两个多小时,主治医生哭笑不得地告诉瓦尔特雷托只是脱水严重加上疲劳过度,并没有严重的伤情,小勤务兵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归到了正常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等林奈和马里奥赶到医院,雷托仍然在昏睡,但他的身体指标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医生给他大量地输液,营养剂和水全部通过血管进入到他的身体里,手背因为长久地扎着针发着青,皮肤摸上去是冰凉的,脉搏在这种极冷的环境下跳动。
林奈握着他的手,没能将手烘暖,自己的却凉下去。他仍然不死心地握着,直到最后两个人的手都变得冰冷、汗湿,黏腻。战争剥夺了人和人相互温暖的最后一点希望,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如果一定要顾及别人,就要有充分的准备一同承担它的苦寒。
瓦尔特带着热水和食物回来,一并还有些新的消息——
“艾力克·勃朗拉沃承认了自己是塞尔维亚间谍,并且对帮助联系雇佣兵支持贝尔拉莫维奇的事情供认不讳。但他说他是被迫的,因为塞尔维亚人拿他的生命威胁他,他们侮辱他、虐待他并且对他的精神日复一日地折磨,威胁他如果不做间谍就会杀了他和他的全家,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答应当间谍。”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说法:“克罗地亚接受了他的说法吗?”
“他们在讨论、考虑,但我认为最终的结果还是会接受。勃朗拉沃的确遭遇了非人的酷刑,在极端残酷的情况下,如果一个人仍然保持自己的信仰,宁死不屈,他应该被追封为烈士,受人民尊重。但如果他选择屈服和放弃,也不应该遭到唾弃,毕竟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就算他们仍然认为勃朗拉沃应该接受惩罚,考虑到他的经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处置后果。”
“那现在他还被拘留着吗?”
“在讨论结果出来之前,恐怕还要关一段时间。但他们不敢对他动粗了,听说有精神科医生被请来鉴定他的精神状态。”
“是打算以精神疾病作为辩护理由吗?”
“是的。他们家到底是搞法律的,思路很清晰。老勃朗拉沃如果拼了命卖一把老脸,虽然可能晚节不保,但把儿子捞出来应该没问题。”
这时,林奈的手上有轻微的动静。有人发出昏沉的呓语,低哑浑厚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
“什么思路很清晰?”
林奈回头就见醒来的雷托:“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瓦尔特知道两个人有话说,找了个借口先离开。雷托回握了一下林奈的手:“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吧。要水吗?我去给你拿水。”
“我现在最需要你,别动,让我看看你。”
林奈笑起来,他俯身亲吻爱人的手背:“我们俩真是多灾多难,嗯哼?”
“多相配,不是吗?”雷托顺着他的话调侃。
林奈替他拨开额前的头发,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亲吻他的嘴唇。他们交换一个缓慢的、轻柔的吻。雷托抬起手摸一摸他的脸,林奈用侧脸在他的掌心磨蹭。
“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在想,干脆现在就走,公投也不管了,等你醒了我们就去意大利。”林奈低声唏嘘:“我以前绝对不会产生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什么抛下一切撂挑子不干,这种事情百分之百不会出现在我脑子里。但是今天早上我真的是这样想的,雷托。”
雷托用深情的目光回望他:“我们每个人都会变化,为了适应新的情况和环境。客观的世界在变化,所以我们也会应对着变化,这是人类最正常的反应。”
“我能预见自己会离开人民军,会转变自己的职业,但是我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离开塞尔维亚,离开南斯拉夫。有一些变化我自己想想也很吃惊。”
“因为这些变化让你觉得惶恐难安吗?你害怕失去自己还是害怕自己的人生不受控制?”
“比起害怕失去自己,我更害怕失去你。”林奈剖白:“我年轻的时候天真地认为,人生就是权衡利弊,但是战争让我的人生里没有利,只有弊,我只能权衡不同程度上的弊端。如果我一点会失去一些东西,我宁愿失去我自己,不要失去你。”
雷托抚摸他的眉角和发鬓:“我很抱歉,没能成为你人生中的优势。”
“不是你的问题,”林奈回答他:“这是我的问题。爱情很难成为一个人的优势。”
他们在安静里耳鬓厮磨,一对劫后的爱侣总算回到彼此身边。
“话说说就算了,该做的还是应该做完。”雷托太了解林奈了:“你的那位敬爱的老师不会善罢甘休吧?没有和他做一个体面的告别,你会后悔的。”
林奈想到这件事就发愁:“但这件事恐怕不会体面收场。”
“非要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没有回寰的空间?”
“他是想要杀了我的,我能感觉得到,他是认真的。我和他之间十几年的情谊,终究是比不上军部的一个命令。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比我更像个职业军人。这大概是我还年轻,而他已经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的原因。”林奈的目光暗了下去,在这件事上他是难过的:“我和老师之间,恐怕真的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是我死,就是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