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朝太子
这一切还得从那一声召见说起。
“宣罪人燕宸觐见——”
太监拖长的声音尖细刺耳。站在殿外的燕宸一怔,随即无奈一笑。他抬起左脚,踏上台阶,一步一步沉稳扎实。
被召见的人刚踏入殿内,文武百官就被他这气势弄得人心惶惶,这些人多半是见过燕宸的。
前朝太子燕宸,学识渊博,善于征战。十二岁就代父亲征,大败北狄国。可惜他父亲大庆皇帝燕桁太昏庸。昏君不得民心,被先帝推翻,他也成了前朝余孽。
可今天燕宸没有一点罪人的惶恐,反而浑身浑身散发着傲气,似是要和殿上的九五之尊对峙。
殿上的人穿着一身龙纹金袍,年轻俊美的眉目之间显出略微的不满。他是大凉的第二位皇帝,梁玄靓。
燕宸低头不行礼,梁玄靓就不说话直直盯着他。诡异的沉默充斥着偌大的朝堂,大臣们不敢出声,只得看着这两人。
这是帝王之间特有的交锋。
许久,皇帝开口。
“你为何不跪?”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众人顿时醒悟过来。站在皇帝旁边的大太监怒斥到,“大胆!前朝余孽,还不快跪下!”
燕宸微微一笑,话语里满是不在意。他说既然我是前朝余孽,那么我一不是大凉的子民,二不是皇上的臣子,有什么资格跪拜大凉的天子呢?
“好大的胆子!”
“哎,无事。”梁玄靓看着燕宸,不怒反笑。他问,你不跪朕就是因为这两个理由?
“正是。”
“原来如此……”梁玄靓的表情没有多变,像是早就料到燕宸会这样说。他嘴角上翘,说好,既然如此,朕就给你跪拜朕的理由。
“前朝余孽燕宸,身负重罪,理应处以斩刑。然先帝立誓以仁治国,减免死刑。朕遵循先帝遗愿,施以仁政。”他看着燕宸,眼神中充满挑衅,“传朕旨意,免除燕宸死刑,封其为禁军骑都尉,收入千机军,终生不得离开朕的身边。”
这话刚一说完,下面的大臣们就炸开了锅,个个奉劝皇帝,说燕宸是前朝余孽,是代国的太子,不杀他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如今再封他这么高的官职,实在是有违国法。
“国法?哼。”梁玄靓瞥见燕宸忽然抬头,看他的眼神中染上一丝震惊,心里颇是得意,“朕说的话,就是国法。”
怎的,诸位卿家还要质疑朕说的话吗?
君无戏言,大臣们顿时没了声音。
皇帝冷哼一声,然后看向的燕宸,“怎么,爱卿还不跪下吗?”
燕宸虽然表面淡定,但心里还是被梁玄靓的举动震慑三分。他瞪着眼前的天子,咬牙跪下。
“臣燕宸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低头臣服的燕宸,皇帝的心情大好起来。
“爱卿平身。”
那一日,全皇城都传的沸沸扬扬——前朝皇室遗孤燕宸成为当今皇上的臣子。
燕宸觉得自己的命运也着实好笑——他本是前朝的太子,当年历州留守梁明渊发动政变,三年就打进了皇宫里。大庆皇帝燕桁自缢了,皇室宗亲几乎全被梁明渊杀死。那时他十七岁,被母妃藏在粪车里才逃出了皇宫。之后的六年,他颠沛流离,讨饭卖艺,甚至还做过算命生意。一切说来,不过是为了保自己一命。
那时候他想,远离皇都,做一个逍遥散人,虽要为生计奔波,却不用为性命担忧,也不失为好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今皇上会找到他。
如今已经没有大庆了——现在是大凉,当今天子是梁明渊的五子梁玄靓。
梁玄靓?是那个十三岁就登基的靓帝?他找我,是要赶尽杀绝吗?
燕宸做好了一死的准备——虽然他一点都不想死,可是说到底还是逃不掉。他身上流着燕氏的血,是众人口中的前朝余孽,皇帝要杀他实在是不为过。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梁玄靓居然没有杀他,还封了他的官,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跪拜。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禁军骑都尉……
“禁军骑都尉可是千机军的掌监,这千机军可是皇上的禁军。你也算好命,皇上宅心仁厚,不杀你,还封了你这么个好官……”在殿上呵斥燕宸的大太监现在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是太监总管杜管宣,皇上的贴身内侍,皇帝的日常起居他是再熟悉不过。这千机军就是保护皇上安全,守在皇宫的军队,杜管宣自然是要给燕宸交代清楚的。
燕宸便跟着杜管宣走,边听着他说话。他忍不住打量皇宫四周——他儿时就住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十分熟悉。再踏入这里,熟悉之中却生出悲凉之感,只得让他感叹物是人非。直到杜管宣叫他,他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歉。
“燕大人真是见外了。如今燕大人是禁军骑都尉,这皇宫的安全还需要大人操劳。”
知道杜管宣这老太监说的是客套话,燕宸自是恭维对方,说公公言重了,燕宸本是戴罪之身,幸得皇上宽恕。
以后当值,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燕大人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为皇上做事的人,互相关照是应该的。”他似乎对燕宸的恭维很受用——前朝的太子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还真是让杜管宣小有得意。他笑着说皇恩浩荡,陛下有好生之德,大人以后可要好好效忠陛下。
燕宸表面应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想起在朝堂之上,听到皇帝的话,他猛地抬头,看到梁玄靓的容貌——他才十七岁,按年龄算也不过是个少年,可眉宇之间却英气十足,说话动作也颇为老练。
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不知为何燕宸有点惧怕梁玄靓看向他的眼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同虫蚁一般爬上心头,弄得他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意。
不过梁玄靓恨他是应该的,谁会对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感善念。就算他早已无权无势,但是“前朝余孽”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被千刀万剐。
……既然梁玄靓没杀我,那我也不必杞人忧天。
活着,总比死了好。
杜管宣给他交代事情的第二天燕宸就上任了。去往殿前三军军营的时候,他路过西市口,不禁停住脚步。
这里是……
引路的小将见燕宸失神,心中很是不耐烦,“燕大人?燕大人!”
“啊?”
“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去军营吧。”
“好。”
他忍不住又朝西市街口的石门看了一眼,然后起步离开。
早已是……物是人非。
“大人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就有您的贴身侍卫来了。”
“好。”
进了军营,引路的将士退下,他才面露悲伤之色。刚才路过的西市口,是他见父皇最后一面的地方——与其说是最后一面,倒不如说是见了父皇的尸体。梁明渊下令在西市口把大庆皇帝的尸体示众一个月,百姓们早已恨极了燕桁,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
可是那是我的父皇!
站在人群中的燕宸带着斗笠,只能低着头偷偷瞥那尸体几眼。他知道梁明渊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得民心,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引自己出来。
百善孝为先,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父皇暴尸街头。
他不能出去,不能被抓,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