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七年,我意在利用阿跌舍尔,白通一战,一网打尽。于你,白通之后,挟持谈判,换回燕氏皇位,而后生死两茫茫。】
【可我如今后悔了,燕落梁间,已是再无自在日。这一路,走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我曾想那清湖的花灯星河,也曾想那落落白的苦涩淡泊,可我心已累,情意不复不还。君错付真心,只得最后一命,还君。】
【梁玄靓,愿你我,生死轮回,永不相见。】
“生死轮回,永不相见……”梁玄靓重复着这句话,“他知道哥舒安母子死了的事情?”
左铎跪下,“是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臣与大哥结拜之时,曾发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大哥殒命,臣求以死谢罪!
梁玄靓却听不得左铎说什么,“生死轮回,永不相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跟朕在一起。”
他最后的计划,是用朕要挟,换回皇位,然后生死两茫茫……他要杀了朕……呵,怎么可能,他分明是因为朕杀了他的孩子,所以生气,才故意这样气朕。这药瓶,定是悔莫及的解药,他没有吃完,他本就决定死在满城,他……他还是不肯信朕的真心。
哈,也是,帝王家薄情寡义惯了,朕对他一点都不好,怎么来谈真心呢……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燕宸,好一个燕君然!”梁玄靓大吼着,他奔向燕宸,明明看不见,他却似乎能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人一直如此,把所想所念藏在心中。“燕宸,你说朕狠心,你才是最狠心的。你一直想赢朕,这一次你终于赢了。是朕输了,朕把一颗真心输给了你,从今以后,梦中也不得安宁了……哈哈哈……咳咳咳!”
“陛下!”见梁玄靓咯血,左铎赶紧唤人。梁玄靓却是不在意,他趴在燕宸的心口,对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大笑起来。流出的血染红燕宸的心口,却染不红他的心尖了。
生死轮回,永不相见。
得知陛下咯血,傅云亭甚是担心。等他到了墨香轩,见陛下坐在椅子上,白徐正在给他施针。
“陛下,您怎么样了?”
梁玄靓摇摇头。
傅云亭好生打量了陛下,又看向白徐。见白徐也摇头,才确定陛下无事。他刚一松气,便听皇帝问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陛下,八月二十一。”
“八月二十一,他才陪了朕六天。”
傅云亭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瞥了一眼浮厝,又看向陛下。只听梁玄靓说:“让朕再和他好好相处一日。”
以前总是忙于明争暗斗,一点清净日子都没有,现下清净了,朕才能和他如此平静地待在一起。
“后日,便把他葬了吧。”
“……臣遵旨。”
可谁又能把谁的真心全部收下?燕宸下葬的前一日,墨香轩竟是招了刺客。只不过梁玄靓彻夜未眠,发现了异动,千机军前来,擒下了贼人。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朕!”
“……”
那人不答,梁玄靓看不见,到也不想去追究了。明日燕宸就要下葬,今日却招了劫,实在不是好兆头。他担心这人轮回都走不顺,便唤人把浮厝抬到太华殿。
那刺客一听他要把燕宸移走,着了急,唤了一声:“大人!”
梁玄靓身形一滞。
“不许你们碰大人!”
“……傲英?”梁玄靓吃惊,“你未死?”
“我当然不会死,我要杀了你!”傲英的脸被火烧毁了大半,如此看来异常狰狞,他哭喊着:“是你,是你害死大人的!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呵,你算什么东西?”梁玄靓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他大喊道:“他死,也是心甘情愿为朕死。只有朕可以守着他,谁都不配!”
“我杀了你!”
“你杀了朕,朕也是到黄泉之下与他相伴,他爱的终究是朕,与你无半点关系,他死都是要回到朕的身边,可他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
这话如当空雷劈,让傲英的血都冷了——是啊,他的大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他有过爱慕之情,他明明是知道的,可他还是陷了进去。他本想就算燕宸不爱他也罢,只要能陪在燕宸身边,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笑意,就足够了。
可为何,他不愿与我一起离开这纷扰乱世,为何他要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
“因为他爱的是朕。”梁玄靓一字一顿地说到,“你不会懂的。”
“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朕等着。”梁玄靓冷声道,“可惜,就算你杀了朕,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梁玄靓!”
“看在君然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
不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碍我与他的人,今日我断你一臂,便是断了你与他的种种,此后燕宸再与你无关。
傲英更加愤怒,他哭喊得撕心裂肺,“梁玄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断了我与他的一切!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大人,我要带大人走!燕宸!”
“拖下去!”
“是!”
“终于安静了。”梁玄靓坐到位子上,他看向燕宸,“扰你清修,朕有些对不住。”
不过你放心,明日你就可以安心地睡了。
元初七年八月二十三,上军大将军燕宸下葬。一切礼制均按皇室宗亲来办,大臣们颇有微词,却不敢多言。大凉皇帝亲自盖棺,随着一声响,他与燕宸,便生死轮回,再无相见。
梁玄靓命人把经幡烧给燕宸——这都是他给燕宸抄的经文,求他平安归来,如今也没了用。梁玄靓看不见那火光,却能感受到那烈火炎炎,想象到那些字迹,连同自己的思念,一点点吞噬。
往事终究化为灰烬,风一来,便被吹散了。
可刻骨铭心,总是不能忘却。梁玄靓晚上做了梦,梦中有一个人向他走来。他看不真切,直到那人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对方的脸。那双薄唇带着一丝淡漠,可那双桃花眼,却带着三分柔情。他一惊,伸手就要去抓那人,那人却猛然消失不见,留下满手寂然。
“君然!”
“陛下,您又做梦了。”
“……昂。”接过杜管宣手里的水,梁玄靓问到:“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陛下,才三更天。”杜管宣应到,“陛下再歇息会吧。”
梁玄靓却摇摇头,“你去把折子拿来,念给朕听。”
“老奴遵命。”
第二年,梁玄靓改年号为开阳,并颁布新政,提拔傅云亭为门下侍中,颜非为中书侍郎,李长安为兵部尚书,改革税收,防治旱涝,大凉终于迎来了繁荣。
朝中有新人来,就有故人去。白徐请求告老还乡,着实把梁玄靓弄得有些懵。
“你才多大啊,就告老还乡?”
“臣内心已经八十岁了。”白徐叩首,“太医署已有比臣更甚的医者,老臣应当让贤。”
“连你,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还请陛下看在臣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准臣这个心愿吧。”
梁玄靓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都要走。你想走,便走吧。”
“多谢陛下!”白徐抬头看向梁玄靓,“陛下,此去之后,不知何时再见,还请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您昨个不还说要提白医丞做太医令,怎的今天就让他回乡了?”
“心不在此,人在这也是无用的。”梁玄靓笑道,“杜管宣,你跟着朕多久了?”
“回陛下,从您十一岁入帝京,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已经二十三年了……”梁玄靓叹了口气,“真是时光飞逝,往事不可追啊……”
突然听到吵闹声,梁玄靓不禁皱起眉头——这条路是通往墨香轩的,他时不时会来这里看看。今日这里却是嘈杂一片,着实叫人不舒服。
“怎么回事?”
杜管宣唤了负责的内侍,“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惊扰了圣驾怎么办!”
那内侍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说:“陛下恕罪,奴婢们是看有只燕子在墨香轩的梁檐上筑了巢,想把它们赶走。”
梁玄靓一愣,“燕子?”
耳边传来脆脆声响,正是燕子的叫声。
“燕子……”心弦拨动,一种莫名的情感充斥着胸口。
杜管宣呵斥着内侍们赶紧把着燕子赶走,梁玄靓却道:“把它留下吧。”
“是。”杜管宣应到,“那陛下,您现在是要去哪?”
“就在这里吧。”梁玄靓说,“朕想听听这燕子的声音。”
此情不知年,多情累终身。可奈梁间燕,无情帝王家。
或许此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与自己并肩而立。梁玄靓想,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这一切都将化作满天繁星,等到了奈何桥,数给那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