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的眼眶通红:“爸!”
“放开他,淮淮,听爸爸的话。”
秦石明又重复了一遍,秦淮颓然地收回了手垂在身侧。那杯热水还在一旁冒着热气,氤氲着蒸腾着往上。
安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见室。
他被这对父子搅得心神不宁,比刚参加工作那会第一次给犯人做司法精神鉴定都受罪。那份主动放弃精神司法鉴定的报告写出来后,他都不想回会见室。找了个狱警请人家跑了趟腿儿,拿到秦石明签字的报告后安良立刻拔腿就往外走。
在这个地方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下去了。
到了门口,正好赶上武警他们换岗。李成隔着老远就跟他挥手:“安医生!完事儿了?”
安良心里说不是完事了,是完蛋了。他勉强挤出一个革命者应有的精气神,走到李成面前:“你今天站晚班岗啊?”
李成一边整理武装带一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推到安良面前,严肃认真地说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咱们搞革命的不能没有一个稳定的联系方式。希望安良斯基同志加一下我的微信。”
安良被他逗笑了,也摸出自己的手机扫了那二维码。李成的微信名很好笑,就叫路灯,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现改的。
“本佐?这是个啥名嘛?”李成读了一遍安良的微信名,抬头问他。
“什么本佐,给你读的跟个日本鬼子似的。来,跟我念,Benzo,多洋气。”安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将手机揣回兜里:“我先回医院了啊!回头你休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喝酒撒。”
“要的。”李成和他一起往门口走:“路上开慢点,屋头里潮得很,重庆今天怕是要下雨。”
李成的判断没有错,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就迅速地转阴,尔后一场瓢泼大雨兜头盖脸地盖了下来。帕萨特的雨刷器不是很好用,擦雨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让人脑壳疼。
“不知道秦淮要怎么回去,他应该不是开车去看守所的。”安良盯着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在雨刷器令人昏昏欲睡的有节奏的吱呀声中,突然想起了秦淮。
要不是秦淮的身份太复杂了,他其实对秦淮是有点儿意思的。安良特别吃这一款的,秦淮无论是从外表,还是性格,抑或是为人处事的方式,其实都有点儿让他动心。
只是可惜了,安良自嘲地想,就算是昨天秦淮还觉得他这医生不错,今天过后怕是要恨死他了。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安良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将他吓了一跳,安良单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来自己的手机,上面一个硕大的“妈”字简直是一秒钟把安老太太的脸送到了他面前。
摁了个免提,安良大声地回他妈:“做啥子嘛?”
安老太太退休后返聘在警校做财务工作,搬到重庆来几十年了一说起东北话来还是中气十足:“你今晚上回家吃饭不!妈给你做了大棒骨!”
“有多棒?”安良逗他妈。
“可棒了!你谢阿姨说这阵子就没见过这么棒的大骨头,回来喝汤不?”
“我就知道是谢阿姨做的,老太太还抢功。”安良笑道:“行,我下了班了就过去,路上堵点儿约莫七点多到家吧。”
安老太太被儿子识破了谎言,老脸挂不住。于是她说完要说的话,多余的屁都不跟安良放一个,立马撂了电话。
“嚯,老太太脾气还挺大。”安良瞟了一眼他妈的号码,嘟囔道。
晚上回家有热气腾腾的大棒骨汤喝这件事驱散了重庆雨天的阴湿,让安良走进门诊的时候步伐都轻快了许多,秦石明和秦淮都被他扔在了脑后。
胡护士正和几个小护士一起躲在休息室里喝奶茶,见安良来了,就有小护士笑嘻嘻地来和他打招呼:“安医生回来啦?喜茶喝不喝撒?现点的多肉葡萄,冰沙还在呢!”
安良很喜欢喝这些甜的东西,就接过了小护士递给他的那杯奶茶:“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
小护士脸红了红:“不要钱,算请你喝的。”
“你当然不会要安医生的钱。”胡护士笑着点了一下那小护士的脑门:“这是我出的钱。”
安良于是也笑了:“谢谢胡姐,微信上给你转两百块行么?这顿奶茶我请吧。”
“行,怎么不行。”胡护士爽快地占了安良这个大便宜:“安公子请客,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赶快喝吧,喝完了回去上班,回头主任巡查抓住你们全得扣奖金。”安良推门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叮嘱了这帮小护士们一句。
下午的精神科门诊其实没什么事,约的号都在上午,安良因为去了监狱才躲过一劫。于是他把淋得半湿的头发擦了擦,拿着个病例台本就出去巡房了。
病房里热闹得很,他们是三甲医院,不是专门的精神病院,因此收治的病人都是有自理能力的,症状都没有那么严重。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这些病人们每天闹腾着找事儿,比儿科病房都热闹。
“这是怎么了?”安良看见几个护士和护工聚在一张病床前,就凑过去问。
回答他的是黄伟因,小黄乃是四院比大熊猫都稀缺的男护士,各个科室都抢着要,但是他却安心扎根在精神科发光发热:“病人不肯吃药,怎么劝都没用。用不用强制给药?”
最后一句话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给安良听的,强制给药说白了就是灌药。安良想了想那画面,觉得太美了自己有点不敢看。
于是他往病床前走了走,对着几个护士挥了挥手:“先去别的床给药,我来看看这里。”
等人散了,安良才伸手拉开了床帘。这床上的病人是个老太太,六十二岁的年纪了,一根白发都没有,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这老太太是安良接诊的,因此他记得特别清楚。老太太退休前是重大物理系的教授,一辈子都在研究宇宙。到老了退休了突然像被吸进了黑洞似的,情绪变得特别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到后来发展到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在演算纸上写谁也看不懂的东西,然后一睡又能睡上一天一夜醒不过来。儿女们看不下去了,就把人送到了四院的精神科。
最后诊断出来是早期的双向情感障碍抑郁分型。安良给她开了一个周的药量,安排她住五天的院,今天这是第三天。
安良拖了把别人家属陪床的椅子坐在老太太身边,好声好气地问:“阿姨,不是和我说好了会按时吃药的吗?
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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