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泽扭头看了一眼,烛火影影绰绰,她穿着一件红裙,苍白的脸上带着对命运的倦怠,由侍女搀着,进了大帐。
她腰身细软,一头黑发流泻而下,唇红眉黑。
就像一只不开心的艳鬼。
“她是叫
”
“叫曲薇儿。”
薛金泽看一眼兰聘。
兰聘上一世,久经风霜,远不如这一世活泼。
当时兰聘一身铠甲,手握宝剑,眉眼之间微有怜惜,谁都知道,主将被判斩刑,留下的曲薇儿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兰聘的怜惜很快收起:“摄政王,陛下还在等您,事已完毕,属下送您入宫。”
宫门深深,草木哀哀。
薛金泽不愿意回宫,也不愿意面对那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幼帝。
但他不回宫,已经无处可去。
周遭士兵手里的刀剑冷光,反射在他的紫金冠上,又落在小水洼里。
薛金泽看了一下,吩咐道:“她,我要了。”
他是个男人。
尤其已经坐在高位上,一言一行,颇有威慑力。
听在兰聘耳朵里,兰聘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他说他要曲薇儿,简直像在说,他要曲薇儿的命。
薛金泽其人,从来都与情.色无关。
薛金泽开了口,齐国主君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于是当天晚上,曲薇儿就被送到了宫里。
薛金泽回宫之后,幼帝已经等在殿门外,身边的内侍手里小小一盏灯,见了他,轻声喊:“摄政王。”
薛金泽不愿意他叫别的称呼。
他不愿跟人扯上关系。
他嫌麻烦。
“嗯。”薛金泽懒懒应一声。
百官送上来的折子,都堆在御桌上,要由他亲自一个一个看过,才能落下玉玺。
天色昏昏沉沉。
走廊上的灯笼也蒙在一层黑纱般,影影憧憧。
薛金泽看完折子,年幼的帝王早已困倦地眼睛红了,碍于他在,不敢打哈切,只规矩地坐着。
薛金泽并非一言堂,他想培养这个孩子,但他总是惧怕他,不敢与他多言,时日久了,薛金泽难免心生厌恶。
于是两人之间,气氛诡异而压抑。
看完折子。
有人来回:“摄政王,那姑娘暂时安置在何处?”
“姑娘?”幼帝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什么姑娘?”
薛金泽戒心过重,所以自幼帝登基之后,他严加排查宫人,使得宫人数量锐减。
平时幼帝见得人,都是固定的一些人。
要么白胡子飘飘,痛心疾首要他“学思为重。”要么脂粉气重,拿着手绢斜眼瞧他扑生生笑,胭脂卡进脸上的褶子里。
所以一听姑娘,幼帝立马来了兴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薛金泽不出声,兰聘恭敬回道:“是前朝曲大人家的千金。”
“哦。”幼帝从小在边塞长大,并不认识,但颇有兴致:“能让摄政王带回来,想必是个美人儿。”
“美人便美人,美人儿是跟谁学的,苏兴还是魏儒泷?”
薛金泽一出声,幼帝立马扁着嘴。
他尚且年幼,眼睛漆黑通亮。
薛金泽无奈的道:“你想见她,就去吧。”
所以,曲薇儿被接回宫里来,薛金泽一直没有去见她。
过了几日。
听说曲薇儿甚是乖巧,薛金泽一日批完折子,看到苏州的信笺,突然又想起曲薇儿,便让兰聘去查一下曲家。
当天晚上,兰聘来禀报。
“曲家只剩了曲小姐。”
薛金泽手腕一顿,他明明记得,曲忧墨告老还乡,曲乔绘外出游历,曲乔然则在家照顾老父,而曲乔凯虽然失踪了,但曲家人丁依旧兴旺的。
“没了。曲忧墨年老病弱,没挨过风雪,去了。”
“曲乔然呢?”
“疯了,被村子里的小孩乱石砸了一顿,第二天,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了,跟石头挨在一块,分都分不开。”
“是么?”
“摄政王,打算怎么处置曲小姐?”
薛金泽说:“先去看看她。”
两人到曲薇儿住的殿的时候。
天刚落下暮色,宫娥说曲薇儿已经睡下了,薛金泽就没再进去,但当夜,他再度睡不着。
半夜里,一切虫鸣清晰可见。
他独自坐在轮椅上,忽然想去见曲薇儿。
一个家破人亡的姑娘。
她能睡得着吗?
薛金泽就去找她。
殿里的更楼漏滴滴答答,宫娥都不在,只余下淡紫色的沙曼长垂,一切影影绰绰。
风柔和地吹。
薛金泽到了殿外,看着开着的窗子,忽而觉得如今进去,实在冒昧,大有趁人之危的意思,丝毫不君子。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早就是个恶鬼。
于是他便在窗外停住轮椅,只看着月亮。
月光并不算好,淡淡的蒙着一层银亮的光。
看着看着,他突然走了神。
等再回神,就见她像个小猫一样站在他身后。
“是你啊,好久不见。”她一身红色纱衣,走过来轻轻笑了,年轻的眉眼一瞬间鲜活起来。
“你也在宫里啊?”
“嗯。”薛金泽应一声。
“我表姐她好吗?我家的人,都好吗?”
他这才想起来,她辗转人手,恐怕那些人都切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因而,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家破人亡。
已是茕茕孑立。
“你怎么不说话?”
她不怕薛金泽,反而睁着明亮的眼睛,说:“你没事来看看我,好不好,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鬼使神差的,薛金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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