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走近,曲薇儿远远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
官差衙役来了,孟家父亲也来了。
李政正大刀阔斧地坐着,盘问早上看见孟晚樱的人。
“可真有意思,你一会儿说看见了蒋煜文,一会儿又说没看见,你这对招子到底灵不灵光?”李政懒懒道:“不然二公子给你抠出来擦擦?”
“不敢不敢,小人,小人应该是没看见吧。”
“看见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李政语气不耐:“什么叫‘应该’,什么又叫‘吧’?”
“这这这——”
马车行驶近了,有人通报,李政站起来,冷嗤一声,丢下一句“想好再说!二公子我没什么耐心。”就朝着马车走过来。
曲薇儿先下来。
她脚才落地,就远远看见了孟晚樱。
孟晚樱的尸身已经被捞出来,就靠在墙边,水淋淋的半靠坐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十分苍白,弯弯两道眉如同远山,淡色的唇角下压着,她穿着一件淡紫的衣裳,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几缕黑发纹悬在脸颊上,莫名多了几分红粉俏佳人的意味。
她身边站着几个男人,嘻嘻哈哈推搡着笑着说话。
“晚樱。”曲薇儿眉尖一蹙。
“不能过去看啊,就远远看看就行了,仵作在查死因呢。”李政阻拦。
曲薇儿极其冷淡的看一眼李政,而后径直走过去,穿过推搡的男人后,她蹲在孟晚樱面前,将自己的锥帽摘下来,捏在手里,轻柔地搭在孟晚樱的额头上。
周围几个人不满:“哎你这破坏了我们怎么查案啊?”
“就是!谁啊你?!”
兰聘跟在一侧脸色不善。
远远地,李政打个手势,这几个男人才自行退到了一边。
放置孟晚樱尸身的墙后,正好种了一棵茂盛的梨树,片片白梨落下来,掉在锥帽上,曲薇儿本来想伸手去拂开,但才抬手,她又缩回了手。
孟晚樱是喜欢花的,她死后想必不会愿意让人扰了自己和花的缘分。
曲薇儿蹲了一会儿,站起身,她心里百味陈杂,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木呆呆地,就朝着薛金泽走过去。
周围人多眼杂,薛金泽并没有下马车,而是由花湘打了帘子,在和李政还有孟父说话。
还没走近,曲薇儿就听见孟父长吁短叹。
“世子有所不知啊,老夫这女儿,生来便性子活泛,平时都是她管着我,哪有我教训她的份儿!和蒋煜文的这桩婚事,那也是她自己定的,定了回来才告诉我,我也是没法子。”
“好笑了,都不三媒六聘么?”李政搭话。
“这——”孟父一脸尴尬,伸手擦擦额上豆大汗水,说道:“我也管教不来她,她就跟喝了迷魂汤一样,非要嫁给蒋煜文,从前都还好,好歹太后,”孟父卡了一下,觑着薛金泽脸色,继续道:“那蒋煜文现在整天喝酒泡赌坊的,时不时还缺钱要她去赎,我气得七窍生烟,她哥哥拦也拦不住。”
薛金泽问:“那此事,孟大人如何看?”
孟父长叹一口气,佝偻下腰,似乎一瞬间老了十来岁:“婚事不作数,我抬回家去,就葬在孟家的祖坟。”
女子未到年龄而亡故,尤其自戕的,是不能葬进祖坟的。
曲薇儿停住脚步。
她从前看着孟晚樱为了孟父去争去抢,将自己过得面目全非,她也曾想过到底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但是此时此刻,曲薇儿突然释然了。
那边孟父态度坚决,加之薛金泽决定,于是很快敲出结果:孟晚樱为失足溺水而亡,由孟父带回去好生安葬。
周遭围观的人被官兵驱赶着散了,孟父感激地对薛金泽拱拱手,薛金泽没言语,只是视线落在曲薇儿身上。
曲薇儿意识到事情已经说完了,便走过去上了马车,孟父又赶紧对着曲薇儿道谢。
“谢谢世子妃,晚樱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世子妃的。”
曲薇儿没答话,只是靠着薛金泽坐下。
事情了了,曲薇儿和薛金泽径直回府。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再到城中的时候,送江宣文的百官已经回来,到处热闹非凡,大街上行人拥挤,曲薇儿他们的马车缓慢地移动着。
曲薇儿在人群里忽而又看见了翁伯然。
翁伯然这次没骑马,他步行着朝前走,和几个武官勾肩搭背,不时一笑,他身后的小满牵着马,一脸的向往。
几人很快拐进了一个酒楼。
曲薇儿收回视线。
这一切都叫她厌烦,除了——眼前人。
薛金泽恰好抬头,淡淡笑了:“看什么?”
“看你。”曲薇儿不再如同往日一样害羞,她直直看着薛金泽,末了,偏头一笑,一下子扑上去,扑进了薛金泽怀里。
馥郁阳光穿过九色珠帘,直直落在她发髻中的步摇绢花上,薛金泽一手搂着她,一手拂动流苏,光波一瞬落了一地。
“薛金泽,带我走,好不好?”曲薇儿轻声说。
“好。”
他不问她怎么突然心血来潮,也不问她这样说的缘由,也不思索这提议是否得宜,他只是满足着、答应着她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愿望。
从前他觉得人生远岁月长,但当她来到他的身边,他只想同她岁岁年年,别的浮云尘世,都不重要。
他明白,什么是他的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