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迟尉阴郁内向,寡言少语,除了打仗,就是整日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每逢年节就喝得酩酊大醉,醉后也是一声不吭地闷着发呆。
他何曾见过如此口齿伶俐,说话滔滔不绝的迟尉?
迟昀彦赶紧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爹。
迟尉骂够了,一转头便看见夏侯迁冷冰冰的眼神,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咳咳……愈之,你说你说,我不说了。”
夏侯西见状赶紧把迟尉拉到自己旁边坐下,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迟尉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你错哪了?”夏侯迁沉默半晌,终于发话。
“我……”迟昀彦腿有些发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大楚战神。
夏侯迁去世时也就三十几岁,模样看起来和迟昀彦是同一辈人,但真是与传闻中一般冷酷至极,跟座冰山似的,周身散发的寒气极为压迫,战场带下来的戾气如影随形。
他的相貌和夏侯西有七八分像似,但五官轮廓更为深邃冷硬,眉间有着十分深刻的皱眉痕迹,薄唇紧抿着,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积威甚重之人。
迟昀彦一直觉得裴锋那张脸已经是够冷了,但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祖宗。
他硬着头皮接话,“我……错得挺多的,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了,我错生于帝王家,我那父皇……虽然我统共也没见过他几面,但他害了您,又害了子渊,这错也得算我的一份……”
他从自己的出身开始讲起,到后面认识夏侯西的点点滴滴,每一件不该做的事,不该犯的错,他的悔恨,他的懊恼……都一点一点讲了出来。
……
经过长达一个多时辰的独白,迟昀彦终于把他上辈子欠夏侯西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感觉喉咙都有些嘶哑了,吞了吞唾沫,还是坚持总结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也无法改变,但以后我一定尽我所能对子渊好,永生永世守着他,照顾他。”
话说完了,前头一片寂静。
迟昀彦抬头一看,座上的三人……
夏侯西一手扶着额头,手肘撑在旁边的桌案上,挡住了眼睛,看不见表情。
迟尉则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早已呼呼大睡。
惟有他最害怕的夏侯迁,漆黑沉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浑身都散发着愈发摄人的寒气,仿佛十丈之内都能凝结成冰。
迟昀彦被冻得一激灵,低头嗫嚅道,“我是不是……说太久了?”
夏侯迁盯着他,突然问了句,“永生永世?你不过奈何桥?”
他的声音一响起,迟尉顿时就醒了,赶紧擦了擦嘴角,巍然正坐,仿佛从未睡过一般。
迟昀彦道,“对,我刚刚还和子渊商量,宁为孤魂野鬼,不过奈何桥。”
“人间富贵,万千风景,你都不要了?”
迟昀彦坚定地摇头,“看尽人间繁华,三千浮生若水,怎抵得过子渊在侧,从此携酒伴花,永生永世。”
夏侯迁沉默了。
夏侯西终于松开了手,抬起微红的眼眸。
一片难熬的寂静,众人不敢说话,都看着夏侯迁。
隔了好一会儿,夏侯迁突然站了起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迟昀彦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什么意思。
迟尉看着他傻样就气不过,站起来又是一脚踹过去,“还不回神!愈之同意了!”
迟昀彦恍惚抬头,看了一眼夏侯西,对方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他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大喊了一声,“子渊!你爹同意了!”
夏侯西笑笑,“嗯。”
迟昀彦扑上去便抱住了他,在他脸颊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
迟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走远了几步。
迟昀彦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转身又往外跑。
“你去哪?”夏侯西问。
迟昀彦一边跑一边喊,“去拜见岳丈大人啊!我刚刚还没正式拜见他……”
高大的身影一溜烟就没影了。
“……”夏侯西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才问迟尉,“干爹,他话太多了……您说我爹受不受得了他?”
迟尉冷笑,“你爹连我都受不了,怎么可能受得了他?”
夏侯西转过头,“所以,您不用跟去看看吗?”
迟尉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去?”
夏侯西依旧不动声色,“昀彦惹恼了我爹,被赶出来也就罢了,但是干爹,你觉得我爹这火最后能撒到谁身上呢?”
“……”迟尉顿了顿,咬牙切齿地往外跑,还不忘一路念叨着,“渊儿,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不就是想我去捞人吗?儿大不由爹,你真是学坏了……”
看着迟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夏侯西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圆满,不过如此。
此后,便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