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愈坐下,给自己倒了碗茶水,视线恰巧落在陶智宸的衣服上,他稍稍顿了顿。
那衣服甚是熟悉。
不过当务之急并不在此,兰愈迅速跳过了关乎衣服的细枝末节,解释道:“我去了趟单县府衙。”
陶智宸微微蹙眉。
“今日清晨,傅臧突然现身于兰某所在的厢房,与之一番盘旋过后,我暗觉此事不投契,便前往府衙一探究竟。”
听到傅臧的名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陶智宸看兰愈的茶水喝完了,但嘴角仍有些干涩,便又为他斟了一碗,催促他继续说。
“所有麟铁帮匪徒全都被释放了。”
兰愈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全是无助,宛如用一张宣纸捧水,一滴也留不住,反而宣纸还被浸破了个洞。
有店小二已经开始骂人了。
掌柜的插口道:“的确像是夏县令的所作所为。”
陶智宸感觉到一种天翻地覆的震感,把他所有的愤懑与不甘全全颠覆,只剩下了苍白无力的怆然。他喃喃问道:“为什么平白无故就给放了?”
兰愈又摇摇头:“我求见县令,县令还未起身,一位司爷告诉我,昨夜巡防营送人前来,都是入了狱的,可五更时刻,夏县令又突然说麟铁帮下山袭栈,但未涉伤亡未掠钱粮,无罪,便全数释放。”
有位店小二突然大喊:“定是那土匪向县老爷行贿了!麟铁帮最不缺的就是钱两!”
陶智宸突然想到了邓迨也是如此行贿逃过一劫,瞬间便觉得这世道无正义和真理可言。他满脑子嗡嗡作响,最后千辱万骂汇聚成一声无力的:“操。”
空气顿时凝固。
所有人瞬间看向了他,兰愈还冲他皱了皱眉。
oh,no,怎么在这个时候【OOC】了!
陶智宸连忙改口道:“操……草民还是斗不过土匪和贪官啊……”
他这么一改口,众人瞬间明白,误会误会,原来这是大师在自谦啊。
兰愈接过陶智宸的话,叹息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呐……”
文学白痴如陶智宸,都听出来兰愈这话里面暗含一层“大师是强龙,土匪是地头蛇”的含义,不禁暗暗叫好,这人情商真高。
掌柜目色下垂,呐呐而言道:“若是长此以往,单县恐再难遇太平。”
陶智宸抬眼瞥了瞥兰愈的表情,看到他面上写满了茫然。
也是啊……毕竟是他虎穴里顶风作案,才把人骗到客栈来,现如今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这叫人如何能心平气和?如何能处之泰然?
陶智宸和兰愈都默了声,而周遭店小二们都开始七七八八地议论起此事,有的说官府吃白饭竟是养无能者,有的直接连名带姓地骂县令夏侯凿非人哉,有的咒土匪行凶作恶必遭天谴,有的愤慨道这行贿的钱还不是从寻常百姓手里抢的,有的甚至话匣子大开,说着曾经被抢劫的经历……
但是就是没有人来安慰安慰陶智宸和兰愈,说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好像也没有什么至少,他们现在的确是彻彻底底地碰了壁,碰了官府衙门的壁。也许,之前的所有计谋,在腐败的县令爷面前,就像个平平无奇的世俗笑话。
可是——世道不该是如此啊!
陶智宸越想越觉得,这些个麟铁帮土匪,就像是当初的邓迨,而那个非人哉的夏侯凿县令,就像是刑部内与邓迨有所勾结的高官。
一样的伎俩,一样的利益钱财。
一样的腐败。
……可又能怎么样呢。
在虞浦身陷勾心斗角之后,陶智宸想到的就是带着不甘与愤慨全身而退,可是现在,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是不一样了。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啊,这次,兰愈冒着大风险在帮他。
兰愈支持他,兰愈说“天地有正气,人间不潦倒,陶兄愿做,兰某便愿陪。”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年少轻狂。
这是关乎两个人的无所畏惧。
所以,怎能让兰愈的努力就如此付诸东流,白白逝去,怎么能让这些地痞流氓就像地头蛇一样旋在自己的地盘上猖獗狂妄!怎能让正气被碾压,怎能让人间逢潦倒!
就在众人嘈杂议事愤懑抒情之时,陶智宸突然拍案而起,所有人听到响声都止住了论议,朝大师看过去。
“既是强龙,何惧恶蟒。”
陶智宸说罢,偏头去看兰愈,对上了他一双带着闪亮星光的眼睛。
原来,兰愈也是心有希冀的。
“你说过的,”陶智宸面对着他,在一片尊崇的目光之中,再次开口道,“天若不赐良机,我便自拟。”
兰愈心头一震,额角青筋不自觉地跳了一跳。
他半仰着头,看向他的陶兄,愈看便愈发地觉得——陶兄眉间的黑痣,俊得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