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尔。”
淡淡的月色流落到是假似真的花瓣上, 在淡绿色的外表上勾勒出光与影的区别,或许是材料格外柔软的缘故,花瓣颤巍巍开着, 在苏涅的注视下娇羞地颤动, 如果不是颜色的差异,几乎和真的玫瑰没什么两样。
苏涅伸手接过它, 纠缠着它的根系的纤细藤蔓倏忽收进了艾莎身体里。与之前感觉到的冷硬的藤蔓不同,这一捧玫瑰花显得柔软而温暖,手指微微拈着,仿佛有一团暖而不烫的火焰在掌心跳动。
随着苏涅的动作,花瓣还极为真实地颤了颤, 淡淡的香气在夜色中氤氲,让苏涅一瞬间以为自己正置身于庄园的花园里。
四周的月亮稀里哗啦碎成一片,溪水和密林晃荡, 一瞬间, 这个苏涅回忆中久违的情景一寸寸崩裂。
苏涅的视线再度陷入昏沉,紧接着,是一股极冷的寒风唤醒了他所有的感官。
铺天盖地的白, 惨淡的白,天上地下漫卷的寒风, 一个盛大的冰雪世界撞入苏涅眼帘。除了其他种族,近万年很少有人类能够涉足这里,唯一的一次例外,也只是因为苏涅恰好路过一时兴起,帮了将要冻死在风雪里的人类一把。
这里是生物几乎绝迹的地方——风雪原野。
苏涅对这块寂寞的土地最大的印象, 也只有那个在里面艰难求生的信徒。
苏涅的手指动了动,在极度刮骨的寒冷之中, 他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温度,就如同旅人在风雪中行走许久,终于望见一小簇虚弱的火苗,将寒冷惨淡的世界一瞬间映红。
侧过头看去,苏涅发现了热度的来源。
那是一个身形矮小瘦弱的男孩,只到他胸膛处的个头,火一般艳红的头发乱糟糟的,沾染着雪花。在大陆最冷的风雪原野上,男孩裹着一层柔软的兽皮,将冻得通红的脸颊埋进毛领里,但因为布料不够的缘故,脚脖子的地方还是露出一截,被冷风刮得惨白。
男孩的脸遍布着丑陋狰狞的疤痕,因为垂着脸,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一半。
“阿尔……”
苏涅想起了他的名字。
‘回想’对他的探寻应该已经随着找寻卵石的夜晚远去而停止,那么这一个场景就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欲望和记忆。
除了他之外,就只有——
苏涅的目光停留在阿尔乱糟糟的发顶,怔愣的、僵硬的。
他能够感觉到,艾莎身上的,藤蔓身上的,那种熟悉的气息,正盘踞在阿尔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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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多琳的诞生,范伦汀娜已经回不去从前强大无比的智慧女士的时期了,狡猾的‘书’抓住了祂一击致命的弱点,将高高在上的神明彻底拉下了神坛,于是在和‘书’的对抗中,范伦汀娜曾一度处于下风,直到祂救下了苏涅。
完美的、全然的大陆生物,似乎还是某种特殊的种族,能够看见母树倒影的残留。范伦汀娜相信,那些无比的力量如果放在苏涅身上,一定能比已经被污染的自己发挥更大的作用。
“苏涅,再等一段时间,就由你来终结我。”范伦汀娜的语调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的权柄将全部移交于你。”
“拥有这些力量,你就能完全对抗‘书’。找到主角——将他/她体内的碎片粉碎,那会让‘书’受到重创。”
范伦汀娜的话语仿佛一道突然撕裂夜空的闪雷,令苏涅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其背后的隐藏意味,更是仿佛某种盘旋于阴影间的野兽,露出命运的獠牙。
酒水的香气和喧闹的声音将苏涅从麻木的思考中拖出。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神域,不知不觉间,他再一次踏入了人类时生存的土地——几千年的岁月,足以让这块人迹罕至的贫瘠土壤焕发出新的活力——王国的开拓者来到这里,虽然没有建起领主的庄园,但律法和规则野蛮生长,伴随着拔地而起的建筑,将此处推至繁荣。
刚刚入夜,酒馆里人影幢幢,各种肤色、各种种族的生物在里面喝得尽兴而畅快。苏涅的视线停留在人群之中烂醉如泥的一个小孩模样的人,发间露出的尖耳昭示了他的身份——一个精灵。
苏涅认得他。
凯尔奇·圣。
精灵王庭的圣子,精灵王的第三个儿子,爱神最喜欢的造物。
尽管已经有近千岁,凯尔奇仍然如同一名被宠坏的孩童一般,他虽然肩负着圣子的重担,却对几百年来逐渐暗潮汹涌的形势毫不察觉,只终日沉醉在音乐、美食和诗篇之中,享受着王庭所有美好的一切。或许还要加上一点,和偶尔来到王庭的苏涅作对。
高傲的精灵王子从不屑于使用一些恶毒的手段或者几句低劣的言语来打击苏涅,他从来都是天真而优雅的,自以为经过之时念诵几句含义不明的诗歌就能暗讽到苏涅,苏涅对此不为所动,也没兴趣去探究那几句来源古老的诗歌是什么含义。
天真的王子殿下甚至在几次暗讽之后,似乎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愧疚之情,别别扭扭地给苏涅送了一些精灵族特有的产物。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但现在精灵王庭已经化为灰烬,他的父亲和神明因‘书’而掀起叛乱,结局两败俱伤——王庭内的精灵几乎全灭。
苏涅至今还记得他将凯尔奇从废墟中捞出时的情景。
向来喜爱洁净的王子殿下浑身都是污痕和血迹,他的表情麻木,泪水不断顺着眼尾溢出。那曾经在他昂首微笑时在眼底闪烁的光芒,也随着王庭的毁灭而彻底熄灭。
现在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整日混迹酒馆的酒徒。
苏涅踏入了酒馆。
随着神明的到来,四周这高声交谈歌唱的人或地精彻底静默,或站或坐,一切动的物体都静止,唯有瘫软在木桌上的凯尔奇迷离地睁着眼睛,似乎正努力辨认着来人。
苏涅一把抓起凯尔奇的头发,将他拽着拖出了酒馆。冰冷的水当头浇下,连同扑面的酒气一起浇灭。
凯尔奇迷乱的神智也恢复过来。
躺在混杂着石子的泥土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苏涅偏偏还一脚踩着凯尔奇的肩膀,不让他起身。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又恶心。”
“这就是芙拉和精灵王算计一切留下来的王庭后裔?没了王庭的扶持,直接沦为了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那些精灵死得还真不值当。”
苏涅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事实上,这些冲着凯尔奇喷洒的怒火有一半来源于他对自己。
范伦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