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风慢慢滑落在地。
绣金黑色蟒袍堆叠在地,沾染上泥灰。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一截衣袖,将身体靠在棺椁边,目光透过层层树叶,被阳光刺得忍不住闭上了眼。
脏污衣袖被他攥得泛起了褶皱,李盛风将脸埋进了还带着刚干不久的泥沙的衣袖间,早已压抑不住的情绪如洪水般宣泄了出来。
“师尊,师尊.....折枝......"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活着才对。
都已经能够到江南了,又怎会就这么沉进河里没了生息?
若是.....若是他能够早些发现。
若是他能够早些回想起来。
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怀疑过沈折枝。
那现在.....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沈折枝或许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仍会让人给他送梨花酥,仍会陪在他身边。
即使不能将心里的感情对沈折枝说出来,但沈折枝依旧会对他好,眼里仍会只有他一人。
他能够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宋愈加繁荣,能够看着他培养十年的人成为一代帝王。
他应是万民敬仰,在繁华处、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结束波澜不平凡的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葬身于一条不知名河流,被安置在一个狭小简陋的棺椁里,于万物沉寂中悄然离世。
“折枝......"
齐国,都城,沈府
老医师被沈折枝气得说不出话,匆匆将药方写了交与中年医师,提着自己的小药箱就跺着脚走了。
老医师走后,本就放心不下沈折枝的白景泽瞬间就进了屋,看是否有无任何意外发生。
他进屋时,沈折枝正半躺在床,上侧头向着窗户方向假寐,暖黄阳光透过细密树叶洒进屋里,添了些暖意。
听见脚步声,沈折枝转过头来,红得灼目的嘴唇微张,问道:"听说李盛风已到了江南,此前我拜托你的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早做好了,无论李......皇上如何查,自是查不到任何东西,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白景泽坐至床边,伸手想要给沈折枝掖被角,沈折枝却将手挪了位置,自己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他伸出了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指尖不自觉掐了掐手心,白景泽表情如常,继续道:"我放出消息将皇上引至江南的时候已经在让人寻身形与大人相似的尸骨,待到恰当时候,自会有人发现,其余的细小地方也处理干净了。看到尸骨,他不信也得信。"
他在得了沈折枝委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到了前几天,早已经准备完全算无遗算。
他放出消息将李盛风引至江南,又将沈折枝原本住的屋子的地方透露给李盛风,给了他足足的希望。
再在他期望达到最顶峰的时候让林卫找到尸骨,送到他面前。
要打造一副复刻到极致的尸骨废了他不少功夫。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李盛风见了尸骨,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若还是想继续追查,所有的线索都被他处理了,一切又只能绕回原点。
他将李盛风和沈折枝之间的联系断了个干干净净。
白景泽垂眸看着沈折枝白得可以看见皮肤下面淡胃色细小血管的手,轻轻笑了下。
事情其实可以更简单,他只需要将尸骨送到李盛风面前,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做。
但他就是想要让李盛风也体会一把希望过后是痛不欲生的绝望的滋味。
“哒、哒一一”
巍峨府门前,一双锦靴踏上石阶,发出一阵轻响。
府里有侍卫听见声响,探出头来一看,差点没腿一软跪地上去。
来人沉着一张脸,深邃五官上戾气尽显,少了几分风流写意,满是风雨欲来的暴虐之气。
”夫......夫人,镇南王爷来了!”
江南退到凉亭外的一众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待在一旁,唯有耳力较好的林卫听见了从凉亭里传来的压抑听哑的哭声。
死死压抑着,未曾发出一点大的动静,像是无声呐喊般,其中的绝望和悲哀瞬间侵蚀心脏,将听见的人也拉入无边暗狱。
李盛风为帝王,不能轻易在人前落泪,故而将他们支开了,这才敢将情绪宣泄出来,虽如此,却又不能尽情将情绪全数放了出来,只能尽力压制着,让自己更加痛苦。
--帝王应是无所畏惧,钢铁不侵的。
身为帝王,连伤心的权利都已经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