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的传说里,有七分是有些人故弄玄虚吹嘘骗人的,两分是江湖骗子讹诈钱财胡乱编的,剩下的一分也是山精地魅作怪,尽是些收妖人一到便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妖鬼,不值一提。
城墙上众将士面面相觑,谁也未曾见过这么大阵势的妖鬼。
一名年纪轻轻的士兵,已经被妖鬼一词唬得不轻,他忘了军中规矩,大声问道:“是什么妖鬼,如此光明正大地来犯边陲北陇城?”
北陇东靠着苍梧山脉,再往西就是番邦,四季只有大漠做伴,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地方。
大齐人有句顺口溜:“日头西边出,春风度苍梧。”意思是除非太阳从西边冒头,春风才可能度过苍梧山来到北陇,说的就是这里的偏远。
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说起来却是至关重要的,当蛮人来犯时,北陇一定是第一个觉察到的地方。
这里既能最快传递烽火消息,也可以及时报告苍梧山后的齐地将士们,所以这一处关隘,非要好好把守不可。
威严的帝王寸土不让于番邦,便定期派出朝廷重将来此把守。
为防止突发状况,皇帝会赐每一任来此的将军一柄龙渊剑,大齐境内,见此剑如圣上亲临,所有将士听从持剑者调遣,不得有误,违者可按军法处置。
若是妖鬼骤然复出,以它们化形的神通,完全可以不必打扰任何人,便悄悄从北陇绕进大齐作乱,又何必大张旗鼓地来攻打这区区一个城池?
它们如此厉害,又为何半晌只来了几波箭雨而不见别的动静,反而像是在试探?
陈烁的冷汗都流进了脖子里,但还未等他呵斥那士兵多嘴,就又有人附和:“是啊!妖鬼并非血肉之躯,力气还如此之大,我们区区肉体凡胎,怎么打得过他们?”
林青恒手下的将士名扬宇内,是出了名的强悍,连几朝几代都打压不下的蛮人都在他们手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蛮人再强终究是人,是人就会流血、会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妖鬼,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然而没等这锅沸油再冒出什么别的不安的想法,又听得林青恒道:“此时恐惧无异于自乱阵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危急时刻,还请各位各司其职,统一听我号令,共同抵御外敌!司宏,加强城头守备,不可轻易出手,提防妖鬼使诈,陈烁,将城中百姓从东城门带到苍梧山中避战。梁文广,随我上烽燧台,看看到底是什么不长眼的邪祟,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乱!”
众人神色严肃,齐声道:“是!”
司宏与陈烁应声离开,奔向指挥帐中,梁文广则跟着林青恒一路向烽燧台走去。
烽燧台,其实就是个高塔。
北陇地势颇高,地理位置极怪。
若是说大齐整境像是被人摘下来的一筐子葡萄,那北陇就像粗心的主人洗葡萄的时候掉出来的那一颗,只一个孤零零地在苍梧山西边,眼巴巴地每日隔山看着大齐境内的灯火。
由于北陇传信方便,蛮人又因自家水土不肥沃,整日里便想着跨过苍梧山来抢别人家的东西,上一位齐帝不胜其扰,接连派了两个名将到苍梧一带,彻底好好收拾了这些蛮人。
饶是这两位将军行军有术,但因着大漠沙尘和蛮人邪术,还是折了一位。另一位年轻些的将军为防再犯,亲自在北陇用七年时间修成了一道绵延百里、坚固无比的“烽火墙”。
烽火墙自北陇城西起绕城一周,又向一旁绵延的苍梧山中延展开去,严丝合缝地将大齐国土与番邦隔绝开来。
它由城墙、烽燧台、营城、关城等组成。烽燧台地势较高,白昼熏烟、夜晚点火报信,在战时十分实用;营城是指挥中心,主将便在这里指挥全体将士;关城是每隔一段便会有的小型营地,可以人力连通,也方便快速点燃烽火。
这些体系一同运作时,烽火墙既可防守,也可传递消息。
而此时此刻,这道庇佑众人平安的烽火墙上已经尸骨遍地。
除了箭雨,还有带着火油的藤球,这些藤球带着能令铁剑迸裂的力道,精准地砸向城墙之上!
每个瞬间都有人被箭雨射中而倒下,有的人即使躲过了飞箭,又被装满了碎石的藤球砸中,顷刻间胸腔塌陷,口中吐血,倒在地下。
烽燧台与地面的缝隙里,堆满了尸体,四周的烈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惊雷还在持续不断地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又是一道闪电擦着林青恒降下来,照亮了她半个身子,带起许多烧裂了的碎石。
这一瞬间恍若白昼,电光交错间,映出了林青恒冷白的脸——她看见了城下的情景。
梁文广后她一步赶到,只瞥了一眼,便大声叫了出来:“将军,城下竟然真的尽是妖鬼……不,是蛮人与妖鬼!”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梁文广又补了一句:“今日七月十五,百鬼夜出,是……极邪的日子!”
七月十五,百鬼齐出,夜行于道,噬尽生人。
只见平日里四处烧杀抢掠的蛮人就站在城下,诡异的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他们面色发灰,双眼圆睁,眼白露出大半,嘴角吊起一个奇怪的弧度,森寒的眼神配上嘴角僵硬的弧度,显得十分可怖。
林青恒只望了一眼便肯定道:“城下没有蛮人,只有妖鬼。”
梁文广揉了揉眼睛,试图再次确认城下的景象:“将军的意思是,难道……那些蛮人已经不是人了吗?”
林青恒习惯性地朝剑穗摸过去,一抹翠色被她攥紧在手里——这是她不知从何时起养成的习惯,好像这剑穗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自然:“这些蛮人的脸上满是死气,应该是死了许久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大约是妖鬼杀了他们后操控了他们的躯壳,城下的这些,都已经是活死人了。”
像是在与她的话遥相呼应,城下的阵形开始缓缓变动,那些躯壳像是提线木偶般僵硬,手指和胳膊都不会弯曲,只能做出上抬或下降的动作,数千个蛮人瞪着黑黑的瞳仁,咧着嘴同时重复着一个动作,让人看了着实瘆得头皮发麻。
原本密密麻麻堆在四周的玄铁盾渐次被移开,将阵形里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群手握长弓的活死人,每个拉弓的活死人的躯壳上,都缠了一只湿答答的黑影!
那黑影在暗夜里乍一看不起眼,可细看十分阴森恐怖,更离奇的是,这些鬼影还在不断向下滴水,水珠渗进沙地中,转瞬间便消失了。
鬼影不断蠕动,时而发出令人齿酸的咯吱声,像是利刃磨在骨头上的声响。
此时司宏也部署完毕,从营城一路飞奔上来找林青恒汇合,刚至瞭望台顶,也被城下的情景骇得说不出话来。
“是水鬼。”林青恒道,“水鬼溺死河中,生前怨气不散,死后惯会拖人下水好顶替那人投胎,力气奇大无比,数十个成年男子连水鬼的一只胳膊都压不住。这些水鬼显然是先杀了倒霉的蛮人,然后又操控了他们的躯壳,才会有如此巨力拉开长弓。这些下作手段,也妄想犯我大齐。”
司宏额上早已是一层薄汗:“将军,妖鬼如此巨力,城上守卫本就害怕,再加上箭雨与藤火球,断然是防不住的,如此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何是好?”
林青恒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好像对这些妖鬼司空见惯一般,她“波澜不惊”地道:“无妨,司宏一会儿随我去营城,制些符箓压制妖鬼拖延时间,看看妖鬼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作祟。文广即刻持龙渊剑,穿过苍梧就近求援。”
即便这些年已经见识了林青恒的厉害,但这两人还是呆住了,平日里就嘴贫的梁文广到底是年纪小,恐惧也没能堵住他的嘴,他实在没忍住,一边冲下烽燧台一边喊:“林将军,您没做将军前到底是做什么的,算命的吗?怎么不但杀敌这么厉害,竟然还会画符杀妖鬼?”
此时抛向城上的藤火球势头更加猛烈,越来越多的将士倒下,鲜血和烈火遍布城头,烽烟缭绕飘去数里,和着断肢士兵们的哀号哭叫,宛如误入了阿鼻地狱。
连续不断的惊雷在此刻突然喑哑,不消一会儿,大雨倾盆而至。
雨幕在须臾间铺开,雨滴砸在烈火上,一时间非但浇不灭火焰,反而使更多的青烟冒出,就在这时,林青恒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她猛然转头望向城下,只见蛮人的诡异的阵形又开始移动,露出了更加骇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