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鬼如渊
倾盆暴雨之下，只剩了个空壳子的蛮人在水鬼的操控之下僵硬地将手中的弓箭收起，开始有序地朝着两边移动。
阵形边缘的铁盾被移开，这诡谲不定的黑洞终于在林青恒的眼前掀起了一个微小的角，露出内里真实而狰狞的獠牙——即便是在暗夜里，映着不断砸下来的白色电光，依旧也能看得清楚，原来这阵中藏着的，竟然是一团翻滚着的巨大黑雾！
黑雾黏稠，在不断地流动之中团成球状，发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拉扯着大漠中每一位守将的神经，朔风杂夹着妖鬼的哭号，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已经有眼神好的将士惊吼起来：“黑雾当中不断挣扎的，可是妖鬼？”
令人窒息沉默的瞬间将每一个人的神经扯断，大家循声望去，只见那团旋转飘浮的黑雾里，依稀可窥见妖鬼的森森獠牙！
数万只妖鬼聚集在一起，其中不乏面目可怖之类。妖鬼多半是生前不得善终或修炼不得法而亡的众生，怨气与执念汇聚，死相都不会太和善，又在镇封下待了许多年，怨气冲天，如黑云蔽月，令人头皮发麻。
实在有太多的妖鬼。
缢鬼披头散发，长长的舌头垂在外面，因为说不出话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夜啼鬼是个婴孩的模样，小小的一张脸上已经腐烂得看不清五官，只有眼睛突出着翻在外头，它睁开大而无神的双眼在阵中蹦跳。
更丑陋的是五奇鬼，它由五只残破的躯壳组成，共用一只眼睛，它们缠在一起，五颗头互相撕咬着，涎水遍地，入眼令人头皮发紧……
数千种妖鬼聚集在一起，遍地皆是滚落的头颅和缺少四肢的烂肉，被腐蚀得溃烂的五官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只只死死望过来的森白眼睛。
城下数里之外火光遍野，哭号漫天，硝烟四起，烽燧台上传递消息的烽火在夜幕当中扭曲着冲上天际。
雨水伴着狂风，几乎是冲到了林青恒的脸上——自从上次浩劫过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妖鬼了。
果真是“七月十五夜，百鬼夜出”时，每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气漫上人间，妖鬼在这一天的妖力会达到顶峰，最易作乱。
妖鬼横行，那必定是镇厌关出了问题！
林青恒右手握紧了长剑，神色变得愈加冷肃。
镇厌关可镇压妖鬼，是保护人间芸芸众生的一道屏障，数百年来，在她的守护下，没有一只妖鬼敢从外部靠近镇厌关，而此次异变实在太过突然，竟然没有丝毫预兆，那必然是镇封的内部出了问题！
——有人，或许也不是人，操控着这些妖鬼在此时此地作乱。
它们被人操控着汇聚在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背后操控之人又是何等居心？
不知何时，射向城头上的火箭和火藤球停了下来，城头上的士兵们终于得以喘息，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压低了身子在关城之间传递重伤者。
城下翻涌撕咬的妖鬼慢慢向两边分开，像是给什么东西让出了条歪歪扭扭的道儿，林青恒屏息，持着寒霜剑，连带她身后的司宏一起，皱起眉头，死死地盯住了那条被妖鬼簇拥着的三尺小道。
不多时，只见那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黑帽罩脸，看不清五官。
他身侧系了一串铜色的长铃，快要垂到脚下，每走出一步，身后就带出冲天黑气！
那铃音并不刺耳，甚至清越得与此间场景格格不入，就在这阵惑人的铃音里，黑袍缓缓靠近了鬼阵中央的黑雾。
就在他走进黑雾的刹那，黑气瞬间暴起！方才还在肆虐的黑雾在陡然间汇聚成蛟状，乖顺地盘踞在黑袍的身后，阵中数万妖鬼见状，又朝着黑袍站立的方向发出一阵仿佛生铁刮擦在利刃之上的尖锐嘶吼。
看来，这个神秘的黑袍就是操控着这些的妖鬼的人，或者说，黑袍就是万鬼力量的根源。
暴雨狂风如此之大，竟然连黑袍的一角都吹不动。万鬼在他抬手的一瞬间停止哭号，好似有些害怕似的，迅速向四周退去。
雨愈加大了。
远处已经渐渐透出光亮，熹光撕扯着奔涌而来的黑云，试图破云而出照亮大地，可惜在挣扎之后又无力地败在雷电之下，隐退在乌云之后。
此时此刻，声响都奇异地消弭，只剩下长风呼啸和烈火因灼烧而发出的噼啪声。
城下有若隐若现的铃声传来。
是黑袍人身上的铃铛在响。
他似乎毫无畏惧一般走到城墙下，朝着林青恒所在的烽燧台走过来。
林青恒身后的司宏拉紧满月弓，照着城下的黑影就是一箭，那长剑飞速穿过雨幕，扎破无数豆大雨滴，刺过劲风后方向仍旧丝毫不改，直逼黑袍人面门！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就在利箭即将碰到黑袍的一刹那，眨眼间便被他周身的黑气吞噬了，一支羽箭就这样消失在黑气中，无影无踪。
“竟连满月弓射出的羽箭也伤不了他分毫，这黑袍恐不是寻常人！”司宏见林青恒丝毫没有避开黑袍人的意思，反而欲上前一步，心中惊惧参半，恨不得将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将军一把扯回来，豆大的汗珠都掉了一串，“还请将军速速退守关城再议。”
林青恒的厉害是他们都见识过的，这位冷肃的女将军来历成谜，手持一把寒霜剑，杀敌无数，短短几年，踩着尸首，蹚过鲜血，打过无数场血战，几乎未有过败绩。
其实她刚到北陇当守将时，众人嘴上不说，心中多少对她是有些不服的——一个漂亮姑娘，大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织布绣花，若是运气好得顶天儿，生在了钟鸣鼎食之家，还能识字作画，哪有提刀上战场的道理？
这位一人一骑进了城的小姑娘必定是个只会说不会练的假把式，所谓名声在外，估计也是编造居多，说不定只是哪家“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刁蛮小姐来此走个过场罢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白净的“假把式”面对质疑未置一词，只是在又一次的蛮人来犯时带上那柄通体冷光的寒霜剑，点了一队兵将，干脆利落地出了营城，精准地绕到了蛮人后方，果决而迅速地一把火烧了蛮人的粮草辎重，与城内第二路将士前后夹击，奇袭蛮人，大获全胜，用行动堵住了悠悠众口。
从此一战成名，无人不服。
但那时对手都是血肉之躯，瞧着今日妖鬼的来势，还是谨慎些等待救援的好。
林青恒一把拨开司宏拦在她身前的手：“司宏，你且退后，这黑袍走近，看来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