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宏急忙跟上前去,额头都急出了一片川字纹:“将军不可莽撞,小心妖鬼有诈。”
林青恒非但没退后,反而提剑走到烽燧台边缘,盯着不远处的黑袍:“放心,区区妖鬼之流,还近不得我身。我今日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即便踏过数处残垣,年轻的女将军面容依旧白皙,竟然没被黑烟熏出一丝的黑。
若是仔细看林青恒的眼睛,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双很魅人的眼睛,眼角弯弯,眸若秋水。可偏偏她又长了对很英气的眉,英气硬生生地兜住了她眼眸中的柔,愣是没让一丝多余的媚气跑出来。
五官组合在一起,是很有韵味的漂亮。
在遍地火光中,司宏看着林青恒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她似乎根本就没把城下的魑魅魍魉放在眼里,因为她眼中根本就寻不到一丝畏惧。
或许从很久以前,他们就该发现,她从来都是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直坚信绝处能逢万木春,永远不知道山穷水尽的滋味,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恐惧,还是身为一个将军,为了不让属下士气溃散而强撑着装出来的无畏。
但无论是哪一种,作为一个统领,此时能有这样的冷静,都弥足珍贵。
只一瞬间,司宏有个不合时宜的错觉——或许她的身份,远不是一个将军这样简单。
林青恒走上前,像是笃定了黑袍会主动开口。
城下黑袍缓缓抬头,露出了黑色兜帽下的真容——那是一团黑雾,没有真实的形体,也是,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手段,大约是不会让自己的真身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的,应该是用了个什么法子化成了个幻影——也怪不得方才的那一箭没落到实处。
这团黑雾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像是腐朽的铁戟相互摩擦一般:“林将军,许久不见,你多半已经不认得在下了。”
司宏一愣,心道我们林将军怎会认得这等妖里妖气的东西,再说了,即便真的认识,你用那讨人厌的黑气裹得严严实实,谁又能认出你来?
这司宏不愧是林青恒一手带出来的人,果真“上下同心”,林青恒道:“我只认得人,不认得邪祟,更不认得缩头王八一样不敢露脸的邪祟。”
黑袍顿了一顿,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间绕不过弯儿来。
可很快的,他又重新开口,像是丝毫没被激怒似的,就连语气都没有一丝起伏:“身负颠覆六合之能,却被大齐朝堂上的一群废物排挤至此,为了这些人沦为平庸之辈,整日里守在这春风不度的北陇城,林将军不觉得是憾事?”
“我只知道邪祟整日里都会想着怎么提升妖力去祸害更多人,竟不晓得什么时候连邪祟也对市井传闻感兴趣了,看来大齐的说书先生水平真是不错。”
这句一出,就连司宏都快憋不住了。
但黑袍依旧不恼,尖厉的声音配上无波死水一样的语气,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不适感。
“林将军会明白我的话的,世人怯懦,无知多疑,看似良善,实则自私无比,只会依附于他人。上古六道轮回,镇厌关下压妖鬼,本就是不公之事。妖鬼强则存,人弱则人灭,世间本应属强者。”
“林将军,这一趟,我是为你而来。”
城墙上的数千守卫早已经休整毕,此刻都依着命令静静靠在墙后等待信号。
火光勾勒出高高烽燧台上将军的侧影,她高束起来的乌发已经被雨淋湿,这一刻,将士们听到了他们的主帅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强者弱者不是嘴一张一合就能定下来的,何况你黑洞洞的一团,也不大好分辨得出来嘴在哪。按你的道理,你背后那一团东西被镇压了这么许久,不也是那翻身不得的弱者吗?”
就像是意犹未尽,林青恒又补了句:“若是大老远冒着雨就是为了来跟我讲这一通歪理邪说,那大可不必,神神道道的话就略去,要打便快些开打吧。营地厨上的热汤还没凉呢,我的将士们淋了雨,可要让他们赶上喝口热姜汤。”
司宏觉得,幸亏这黑袍不是人,若是个人,今日非要被林青恒气死在城下不可。
黑袍依旧没有任何暴怒的迹象,只是站立片刻后又缓缓转身走回阵中,妖鬼队伍合拢,下一秒就又开始躁动起来。
只见刚刚还在对着黑袍煽风点火的林将军,在转过身后的瞬间就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她同司宏疾步下了烽燧台,一路直奔关城营帐当中。
帐内将士见她回来,纷纷围上来回禀各自的任务进程。
“梁文广已持龙渊剑前去求援,此时已经出城。”
“已有斥候前去朝廷送烽火信。”
“城内百姓已安排转入苍梧避战,只是人数众多,还需要些时间。”
“将士伤亡严重,目前已将重伤者转至营城救治,只是若是他们借着邪祟的力再强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将军有何对策?”
林青恒方才的话像是没把黑袍放在眼里,可她心里去没敢低估城下这团妖魔鬼怪的力量,自己再强大,城中的士兵也只是肉体凡胎,不能大意。
林青恒想了想吩咐道:“这邪祟来得凶猛,他们来意不明,还用了蛮人的身躯,力量不可小觑,我方死伤众多,只能守不能攻,一定要撑到百姓全部撤出。至于蛮人借力妖鬼一事也不必惊慌,我数年前曾师从一位镇妖者,会画些散缚符镇妖,时间紧迫,去城中找些手脚伶俐的人同我一起。”
众人一边惊奇于林将军还会这等本领,一边匆忙唤来些人开始绘制散缚符。
生死关头,妖鬼临城,没人敢有一丝懈怠,众人挑灯夜战,甚至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开始拿起笔墨比葫芦画瓢。
不一会儿就有厚厚几沓堆在桌上,又有人将这些符纸送出帐外分发给众人。
几个时辰前,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或许还在就着大漠星河,与同伴胡侃些自己搜肠刮肚刮出来的那么一两个妖鬼的故事取乐。
而几个时辰之后,战火烧出百里,蛮人和妖鬼兵临城下,数千人性命转瞬如流星陨落消失,大漠荒芜黑暗,不知还能否看见明日天光。
世事变幻如梦般迅速,却又如此残酷真实。
灯火被风刮得一晃,是陈烁满脸惊惶地闯入了帐内。
“将军!城下妖鬼再攻城门!散缚符见效,箭雨和藤火球暂时不必担心,可……”这一“可”,将众人稍稍平静下来的心又硬生生地揪了上来。
“可什么可?说!”帐内一名叫王越的魁梧将军起身催促道。
陈烁焦急,又一时说不清楚,只得连吼带比画:“可刚刚黑袍在黑雾里,用他那破铃铛不知怎么一比画,就又有数万只妖鬼从黑雾里爬出来,情势十分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