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了,道人井都安然无恙,难道会因为区区几桶水而干枯吗?”
——“我们做什么事是我们自己决定的,这井水又不是你家的,为什么你要管这么多!”
老夏连愤怒都忘了,他茫然地听着这些话,眼前的熟悉面孔陡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道人确实说过,这口井若是用来牟利便会干枯,可是几十年过去了,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当年的老一辈,老的老死的死,哪里还有人可以证明他的话?
原来所谓不可突破的界限,在村中这一代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个传说罢了。
老夏看着人群后笑得诡异的梵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忽然明白,无论他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诫,都没有人会听从他的话。因为梵业不必舌灿莲花能说会道,他只需要手握露华,便有不计其数的村民愿意为他说话。
心口传来一阵疼痛,老夏伸出的双手还没落下,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夏心知不好,自己年纪大了,身上多少有些毛病,以前妻子总是劝他注意保养,他也浑不在意,可是这病好巧不巧在这时爆发,混合着冲天的愤怒,一下击倒了老夏。
他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抓着胸口,求救般地望着眼前的人们,希望他们能伸出手来救救他。
可是没有一个人救他。
众人惊恐地看着老夏在地上挣扎,起初还发出了一阵骚动,人群中试图有人去拉他,可是不知被谁劝告般地拦住了。
老夏合上眼眸的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他们渐渐变得淡漠的双眼。
他想着身体不好的妻子,记挂着痴傻善良的小絮,望着昔日同甘共苦的村民,就这样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静默下来的人群在此发出声响,看到老夏这样,有几个人慌了神,其中有胆子大些的,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将手伸到老夏鼻下去探他的鼻息。
空气中静得能听见风刮过的声音。
老夏死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林子有个小小的黑影倏然闪过,又消失在暗夜里。
小絮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老夏回家,她的阿娘身体不好,长年躺在床上,家里能下地走路的就只剩下她一个,她不晓得老夏为什么这么久没回家,所以就决定出去看看。
她沿着那一日走过的小路,来到了酒肆门前。
小絮先是走到了门口,踮起脚朝着门内望去,生怕又看见那一日行为颇为怪异的村民,但好在这一次,屋中的人都行动如常,好似那日的所见都是在梦中。
小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呼气,只是平时看着老夏每做完一件活计后都会这样做,于是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这件事。
她笑了一下,暗自夸了自己一下,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纵使小絮心智不健全,但她依旧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人拿了块折叠了三层的丝绸蒙上她的脸,让她喘不过气来。
“吱——”随着木门发出一声响,酒肆中的人们都朝门口望去。
眼见来人是小絮,本事鼎沸的人声猛然间归于静默。
大家都看着小絮,脸上神色各异。
小絮本就痴傻,众人将她看得蒙了,于是一下忘了自己想要问什么。
她看见酒肆的木台旁坐了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依稀想起来爹爹老夏很讨厌他,小絮皱起了眉头。
爹爹很讨厌他……爹爹!
小絮忽然想起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又喊了一声:“我爹爹!”
她害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于是又叫了一声她平日里听到别人对爹爹的称呼:“老夏!”
她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于是期待地看着大家伙。
众人哪还需要她问?
其实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大家就都明白了她的来意是什么,老夏去了三天了,他们都瞒着,不肯让老夏的妻子和小絮知道。
没想到这傻傻的小姑娘竟然能一路摸到这里来问他们老夏的去向。
不过好在她是个傻子,不搭理她就是了,至于小絮的娘,身体羸弱不堪,更是不足为虑。
小絮等了半天,却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答案,于是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她走上前去,直直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挨个问他们。
那是一种静默无言的拷问。
她的父亲死在他们眼前,他们都是凶手。
可是面对小絮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她。
小絮问了一圈,依旧没什么结果,于是她不情不愿地走向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子,问他:“老夏?”
梵业一点也不避讳,他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我没有见过他,不如你到别处去找找?”
小絮急得快哭了,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爹爹明明三天前就是朝着这里来的,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她脑子不够清楚,更不会说话,眼睛里含了两眼泪,忽然想起她爹说过,不能在外人面前流泪,于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扭脸就往外走去。
她气哼哼地出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只得绕着酒肆转圈子,试图找到老夏的踪影。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黑影蹿了出来,一把将小絮拉到了一个角落。
“小絮别叫,我知道老夏在哪儿!”一个声音从小絮的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