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每一座山峦之巅都隐隐发出金光,连绵不绝的山川上,盘踞着一条在千年沉睡中被唤醒的巨龙!
每一座万仞高山的山脚处都有闪闪的微光,若是仔细去看,就能发现,那是在黑气中挣扎的日光穿过黑影投射到金龙巨鳞上而映射出的金光!
狂风飞旋着落下,盘踞的巨龙兀自岿然不动,直到感受到江烜的靠近,才微微起伏了一下。地震和海啸在远处爆发,山顶的巨石碎裂成块,向深渊坠去,发出沉闷的轰鸣。
江烜:“龙脉有些不对劲。”
龙脉是他前世的全部灵力所化,他自然对龙脉的感知强逾世上所有人,龙脉若是没受任何损毁,这时多半已经狂怒着现身,开始吞噬黑气。
但现在看来,整条巨龙好像生了病似的,就这么趴着,横亘于千里山峰之间,一动也不动。
“龙脉被黑袍动了手脚,”这一瞬间,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格外缓慢,此情此景与千年之前诡异地重合,在金光粼粼之下,林青恒的心再一次被高高悬起,“刚刚在道人井村,除了梵业之外,怎么不见其他妖鬼?”
空气安静了一秒。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机关。
下一秒,龙脉底部陡然间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就像蛇窟当中被填满了千万条巨蛇,蠕动声和细微的嘶鸣声在瞬间爆发!
民间有巧妇擅养蚕,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有沙沙声充满居室,而眼下,这声音放大了数百倍,宛若满树虫蚁啃噬朽木——只有妖鬼才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林青恒侧耳凝神,努力分辨声响的源头。
就在她聚精会神的工夫,江烜已站到了龙脉之上,他顿了顿道:“不用找了,所有从镇厌关出来的妖鬼,全都汇聚在这里。”
林青恒脸色巨变,她顺着江烜的视线向金龙与山石的缝隙当中望去,之间细小的缝隙当中,尽是一双双闪着骇人寒光的鬼目!
梵业竟然想用所有从聻境之中出来的妖鬼把龙脉吞噬掉!
黑气如烟,随着妖鬼们的动作,丝丝缕缕地开始向上飘去,如同荒野之中的炊烟,只不过带着森然鬼气。
巨龙在山巅吼叫,也不知是被妖鬼所扰还是感知了江烜就在附近,金鳞映出的光在山脚逐渐消失,黑云已经把所有日光都浸透了,低低挂在天上,朝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狂风未停,卷起黑云呼啸而过,碎石漫天。
“龙脉长逾万丈,此时开始补救已经来不及了,”巨龙在折磨之下完全显出了身形,江烜眉头紧皱。
“梵业这一次恐怕不是冲着斩杀龙脉来的。”林青恒看见,黑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袭着巨龙,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巨龙的整片腹部都已经被浸染,完全变为浓黑的颜色,“他是想控制金龙!”
江烜:“不错,此时还只是腹部的一小片,待到整条龙脉都被染成了黑色,金龙完全被梵业控制的时候,恐怕天地都要变色。”
哪里仅仅是天地变色?
当年梵业还没有龙脉相助,就已经搞得九州天翻地覆。神女的心魔,是整个九州的噩梦,其实无论有没有神女陨灭前落泪这个契机,梵业迟早会诞生在世间。
人间有恶是因,神女落泪是果,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因果轮回罢了。
但江烜和林青恒诞生于昆仑山巅,实是因果之外的一个契机,是神女无意之间抛开天道、抛开轮回造出了他和林青恒这两个可以藐视天地的灵物来。
他们两个有着与天地相同的寿命,跳出了凡人的因果轮回,亦不必在天上做被条条框框禁锢的神仙,那么他们要付出的,便是为九州百姓的安定奔波一生。
这世间没有完全的逍遥自在,所有看似逍遥的人都被不同的东西束缚,只不过有人被束缚得潦倒一世,有人选择堂堂正正地扛起肩上的责任,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时有一个问题摆在江林二人面前,若是林青恒放任此种情况下去,虚弱的龙脉终究会被鬼气浸染,继而被黑袍操控从而对付他们,人间又会变成炼狱;但若是她斩断了龙脉,魑魅魍魉便会彻底失去最后的束缚,将九州变为它们作恶的乐土。
要想继续完成他们的使命,江烜便只能再次化为龙脉镇压妖鬼,而体内只有一截龙骨的江烜,在这次镇压后再也分不出东西送入轮回,等待他的就是彻底的消散和与林青恒永久的分离。
梵业给他们制造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
进不得,亦退不得。
他就像是掐准了蟒蛇七寸的农夫,脸上带着残忍而得意的笑,看他们在这个岔路口做着两难的抉择。
不斩龙脉,九州塌陷,斩了龙脉,就等于将江烜再次推到化身龙脉的边缘。
黑气爬得越发快了,远处传来一声龙啸,声音诛心泣血,金色的光芒逐渐弱了下去,巨龙躁动不已,像是在拼命地控制自己的神志,数十里外有黑烟冲上天际,苍穹之下的无数百姓再次命丧妖鬼之口。
哭号和呻吟声漫山遍野,和着凄厉的鬼哭,格外令人心焦。
念头回闪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林青恒想,老天对她实在很好,他们刚刚想起过去的旧事,还没喘口气的工夫,上天就给了他们一个共同面对风雨的机会,就如同在弥补千年前她未曾和江烜并肩的遗憾——这一次,他们终于有资格并肩作战,谁也不必站在谁的身后,谁也不必保护谁。
风雨在前,有一人与之同舟共济,夫复何求。
“阿烜,如果迫不得已,我会斩断龙脉,”漫天的硝烟和碎石里,林青恒手中的寒霜闪着炫目的光,仿佛能刺破所有迷障,她昂首直视江烜的双眼,眸中蕴藏万千光华,“但是这一次,无论你在哪,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江烜与她紧握的双手代替了所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