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奔向朔北(正文终·下)
秋日的雨细密凉寒,冰冷地滴落下来,却没有声音。
离京这日,皇帝亲自来送。
大太监李万福要替他撑伞,却被他挥退一旁。宋青尘眼见他玄色的帝王常服,肩膀上的衣料颜色渐深。未几,已是一片湿濡。
天子御驾仪仗,就停在城墙前头。白马安静立在雨中,随侍面容不苟,锦衣护卫跨刀肃目。
宋青尘望了皇帝几眼,只觉他的目光似是在看自己,又似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雨势渐大,宋青尘就在这雨里,要与他行叩拜礼,却被他斜刺里伸来的手扶住,截停了。
皇帝轻缓地摇了摇头,微微笑了。
只有宋青尘知道,皇帝扶住自己的那只手,此刻正细密的颤抖着。他越抓越紧,紧到宋青尘已感到发痛。
……
须臾后,他还是松下力道。
“去吧。”
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迅速转身,上了御驾。只瞬息功夫,宋青尘抬头看去——
皇帝的身影已再瞧不见,唯有明黄色的车帘,在秋日萧瑟的风雨中不住摇晃、颤抖。
鎏金的车厢门紧紧关着,再也没有打开。
宋青尘怔了一会儿,才缓慢转身,朝自己的车队走去。雨点愈来愈密集,宋青尘很想加快脚步。
璟王的仪仗与御驾隔得并不遥远,但他却觉得,这短短的距离是如此难以前行。
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住一般,脚下滞重,而躯体无法与这力道抗争。
宋青尘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巍峨的城楼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而视线就要被雨幕阻隔,逐渐变得不太清晰。旁边替他执伞的春祥,已被雨水淋了个透,不由唤道:
“王爷,天凉……”
宋青尘蓦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袍袖已湿了一半。
那种牵住他的力道此刻骤然消失,宋青尘不由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栽了过去。
春祥赶紧唤旁边的两个长随来搀扶,只当他是身体重伤未愈,被强风催了一下。
宋青尘被扶上马车,换了件干燥的袍子。此间方觉有些凉意侵来,他不由拢了拢衣裳。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北行,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与纷杂的马蹄声两相裹挟。宋青尘坐了一会儿,脑子里空空的,总想起皇帝那袭玄衫与萧索的身影。
自那股莫名的牵力消失后,仿佛总有一种阴郁的心情,萦绕周身,挥散不去。
宋青尘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已走了很久。马车此刻已停了下来,似是到了北郊的驿站。
璟王的车驾一来,连换马的勘合令都省了,驿役纷纷热络的出来迎接。
“王爷,”春祥叩了叩窗板,“时辰差不多了,侯爷约莫就要出城了。”
他与贺渊约在这个驿站,贺渊要先整军出发,才能赶来汇合。
宋青尘应了一声,便推开厢门,想下来透透气。
外头已云开雨霁,秋阳遍洒。西侧有一排竹林,都染上了金灿灿的一层光。
宋青尘缓缓下了车,便有驿役将他请到旁边的茶亭,奉上好茶招呼。似是有皇帝提前交代过,这茶——仍是璟王最喜欢的那一种。
宋青尘只闻过一次,却也被它极特殊的味道冲入脑中,印象深刻。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传来轻捷的马蹄声。
贺渊到了?
宋青尘好奇的探头往来处看去,便看到一名锦衣卫沿着竹林策马而来,马蹄踢起一路的水花。
绯红的袍服与微微泛黄的竹林颜色相撞,颜色分明,很是扎眼。马上的人瘦劲高挑。
驿役见他一身飞鱼服,知晓是皇差,纷纷让开道路,方便他过来。
来人策马直掠到茶亭之外,踩着脚蹬微一使力,便漂亮的翻身下马,左腰挎着一把漂亮的绣春刀,遍身侠气。
可惜头脸被斗笠罩住了一大半,看不清面容。
他直冲宋青尘过来,停在小桌前,取下了背上的明黄色绣云纹包袱,而后恭恭敬敬的两手奉给宋青尘。
没有任何言语。
宋青尘被那包袱吸引了视线——这是皇帝的东西。
他接过来,缓慢展开。只见里面有一把油纸伞。老旧的得很,甚至让宋青尘认为他不配装在这包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