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人，都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山楂树之恋》
办公室里，袁谨一边吃饭一边纳闷。
昨天那小子说是上午十点多的航班，可是这都快十二点了，他居然连一条消息都没给自己发。
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啊……
这样想着，袁谨不禁又划开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的通知栏总是会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广告或者新闻消息，他平时都不甚在意，总是瞟一眼就一键删除了，可是这次，他的眼睛却停留在了一条新闻上。
是Y省的每日新闻。
他点开了那条消息。
新闻还是早上七点多钟发过来的，标题是“Y省××市边界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实拍房屋被掩埋瞬间”。
袁谨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筷子掉在桌子上，赶紧往下划。
“今日清晨六时十八分，Y省××市由于连续降雨引发大面积山体滑坡，村庄内数间房屋被掩埋，造成13位村民受伤，0人死亡……”
“据悉，今日清晨六时十八分，某知名地理杂志考察队于该山拍摄日出，不幸遭遇山体滑坡。据调查，该考察队一共六名成员，其中五名成员重伤，已被送往首都市医院抢救，另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袁谨手一抖，手机砰的一声摔在办公桌上，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一声比一声急促。
知名地理杂志考察队，六名成员，拍摄日出……这一切的信息都指向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点——方一晴他们小组遭遇了山体滑坡。
不管是重伤的还是下落不明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他突然感觉脑袋疼得像是要炸裂开一样，他不敢相信昨晚还高高兴兴给他打电话的人今天就躺在了重症病房，也不敢想象，如果那个人从自己身边消失，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的生活中，将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愿意给他做饭，愿意提醒他多穿衣服注意休息，愿意陪他工作跟他没话找话地聊天，即使自己是这样一个另类不讨喜的存在，也还是愿意选择站在他这边的人了。
知道他秘密的人的数量还会像原来一样没有变，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过了三十年的原本平淡无波澜的生活，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强行挤进自己的生活里已经让他们双方都遍体鳞伤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呢……
陌生的整个世界，他原本可以不用在意一个陌生人从他的生命中突然消失。
可是他已经早就不是陌生人了。
袁谨颤抖着手，从桌上抓起手机，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线希望那样，拨了方一晴的号码。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主动给他打电话，也是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听到他嬉笑的声音。
他明明是个最纯粹的无神论者，现在居然也开始抑制不住地祈求上天。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阵阵忙音。
又像是临终的病人被拔掉了氧气管，他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手已经抖到拿不住手机。
他使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稳，再一次努力地抓起手机，拨通了单易的号码。
时间过去一秒，他的绝望就增加一分，最后将他牢牢攫住，像是被人捏住鼻子拽进了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沼泽，呼吸到的只有污泥和枯枝败叶的腐烂气味。
然后电话接通了。
他像是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凳子，一阵哔哩啪啦的声响。
“怎么了……”单易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疲惫。
“方一晴……”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成这样，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被硬生生地哽在喉咙里。
“山体滑坡，我们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单易叹了口气，“他是报道里下落不明的那个，不过现在已经找到了，估计报道还没来得及更新。”
“他现在在哪儿？伤得严重吗？有没有生命危险？”袁谨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急切，那个超凡脱俗无论什么时候都宠辱不惊的袁主任，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口不择言。
那边单易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在市医院。”
袁谨挂了电话就往外跑，真的是用跑的，看得门口的小张目瞪口呆。
他今早是开车来的，车停在教学楼下的停车位，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里，车钥匙怎么也捅不进去，好不容易捅进去了，拧了三次都没拧开火。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像触电了一般颤抖，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他烦躁地拔下车钥匙，飞奔到校门外打了个车直奔市医院。
袁谨终于被迫想明白了自己对方一晴的感情，是那种，少了他就受不了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接受不了，但是实际上，内心也许早就已经默认了。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爱情，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和他在一起。
那应该就是了，就是喜欢他了。
到市医院也没多远的路程，也就十分钟，袁谨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双脚再次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摔下去。
医院正是忙的时候，他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前台护士：“护士小姐，请问……”
“要找今天送来的考察队的那些人吗？”护士头也没抬，匆匆收拾了一沓资料，“五楼重症病房。”
“谢谢护士。”袁谨道谢，然后立刻去坐电梯上五楼。
他把手搭在重症病房的门把手上，却使不出劲往下压。
他害怕看到方一晴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害怕有一点失去他的可能。
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眼睛一闭，他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很大的病房，六张病床上都躺了伤员，穿着病号服的伤员、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穿着便服的家属交错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人脸让他头晕眼花。
他试图找到那一颗熟悉的痣，可是人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他像疯了一样地冲进病房，把每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都看了一遍，把每个背对他的人都转了个身，搞得人一头雾水，也还是没有找到那颗痣。
绝望再一次袭来，他再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靠着门缓缓地蹲下身，胳膊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里面。
眼眶实在是太酸涩了，酸涩得他想掉眼泪。
为什么啊，自己从来都无法认出最在意的人？
最终还是没忍住，肩膀抖动了两下，眼泪夺眶而出，又藏匿进自己的衣袖。
好久都没哭过了，他甚至都忘记了流眼泪的感觉。
“袁老师……”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袁谨像是被击中心脏一般猛地抬头，脸上还有两行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