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八卷 ·落红满地归寂中(3)
骁粤坐在万工轿中,轿子早已停稳,只是迟迟未见祁宸来接,丝竹锣鼓一刻也不敢停下。
郦都城万人空巷,信王府门前人山人海,人群的嘈杂逐渐混进了不安分的议论。
喜婆已将绑着龙凤如意结的红绳牵入轿中,此时,信王该走下台阶,牵着红绳,带着为王妃过马鞍,过百花毯,将王妃手中的版贴供奉于正堂,寓意礼成。
可骁粤握着红线已然很久了。
正在骁粤准备掀开一点盖头,窥视一下周遭的状况时,钦天监的宣读声再次响起。
锣鼓丝乐近乎盖住钦天监的声音,骁粤根本听不见他究竟念了什么,但他知道,祁宸来了。
骁粤浑身细胞瞬间绷紧。
这是他第一次对可能会到来的死亡感到胆怯。
他还来不及思考内心的恐惧从何而来,手中的红线动了起来,骄帘一拉开,光线顿时刺眼。
少了厚重帘布的遮挡,喧天的嘈杂如洪水猛兽,灌入骄中。
骁粤看着站在骄前的红靴,藏在袖口的指节不自觉地掐紧。
祁宸看着轿中端坐的人,扯了一把红线,钦天监开嗓,锣鼓震天。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下轿——”
天光云影,异彩漫天,骁粤拖着飞凤舞龙的十二尺马来褂,踏着七彩祥云毯,喜婆的吆喝,雷动的丝竹,长街拥簇的人头如蜩螗沸羹般哄闹。
“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过马鞍——”
曾几何时,骁粤也曾期待过这一天,身着嫁衣,乘着万千祝福,与当爱之人生死同袍。
何曾想自己披上嫁衣之日,竟是如此光景。
骁粤本该难过,可当下,他丝毫不觉悲伤,甚至……内心静得可怕。
脚下的银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骁粤跨过了雕花镀银的门槛,钦天监念着“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将骁粤手中的版帖接走。
忽然,沈易安抱着一个沾满泥灰粉尘的破铜盒冲了进来,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钦天监将白铁放在鎏金的香案上,回头不悦地看向沈易安。
此时打断婚仪乃是大不敬之罪,沈易安才从人群中伸出来的右脚又缩了回去。
钦天监正欲继续念祷词,只听祁宸冷道:“何事?”
大伙都知道这场联姻是皇上和太后促成,信王殿下并非情缘,此时无人敢相劝半句,但仪式中断确实晦气,细碎的言语在人堆里蔓延开。
沈易安只得走上前去,将铜盒打开。
铜盒已然凹凸破败,里头的东西却保存完好。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低沉清亮的嗡鸣倾斜而出,半块镂空精美的玉玲珑躺在盒中,下边是垫着一本书。
祁宸拿起了那本被撕掉了几页的书,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书中有一页沾着血迹的信纸,血迹早已干透,发黑,笔迹与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信曰——
骁粤亲启:
吾之念之,凭字寄意。
吾戎马半生,曾自幸得一知己,体我入微,圆我痴梦,奈何南柯梦醒,我毅然孤注一掷,放虎归山,铸下大错,却仍是自我麻醉,多年苟且偷生,只因尚心存侥幸,现既已知愧对先祖,愧对家国天下,自当万死赎罪,何等下场皆是咎由自取,不凄不怨,有悔无恨。
感激上苍垂怜,最感恩之处莫过弥留之际,结识卿君骁粤,我自认自私无德,愿君代我照拂珺瑶长姐及储玉二人,若有来生,自当竭力一报君恩。
骁韩云 亲笔
祁宸红了眼,手中的信纸簌簌作响。
信中无一字提及他,骁韩云至死也没有半句话对他讲。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只剩震天的丝竹奏乐从院中传来,祁宸将信纸折回原状,一并放回盒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祁宸转身面向了他的王妃,钦天监捧起了供奉于神前的王妃册宝,无人看见他心中那场硝烟与海啸。
“嘉礼初成,邦交遂缔,情敦鹣鲽,愿恭敬谦顺,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以安天下,授册宝——
祁宸强作镇定,静默地看着手中的册宝,在钦天监念完第二遍祷词后,才递向他的王妃。
鲜红的布包裹着的册宝映入视线,骁粤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复杂的情绪让他外表冷静至极,心中却生出了万千懊悔与悲恸。
半晌骁粤正欲伸出手,册宝突然从有限的视线的视野中消失。
祁宸将册宝扔回给钦天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婚堂。
现场顷刻乱成了一锅粥——
“王爷怎么走了?”
“礼还未成,这如何是好……”
“这册宝还没封呢,怎么把王妃人这儿了?”
“这……这两国不会……”
“是啊,这皋戌的郡主可不同寻常官家美人……”
场面陷入混乱,议论如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