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事
众人行走在树林中,周围静谧无比,雨滴冲刷过每个人的身体,噼里啪啦的打在叶子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却没办法点起一束火把。三生凭借灵力亮起一团光束,却怕惊扰树林中的野兽,只敢照亮脚下一小片土地。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受了惊发了狂的野兽撞到他们面前,起先三生仅仅是一个术法打走,可施法术产生光亮,容易吸引更多的野兽靠近,再加上三生只是打走并不曾伤其性命,导致越来越多的野兽靠近。无法,三生只得赤手肉搏以减少光亮,打死了几只最缠人的。
大雨滂沱的天,血是留不住的,没一会就流淌到众人脚下,看到这样凶猛的野兽死在他的手上,鲜血一地,饶是举刀的屠夫也是心头一颤。
“前面有个山洞,大家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他没有回头,却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长时间的阴雨,山洞里异常潮湿,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靠彼此拥抱保持体温。
作为一头海底生物,陆地上的种种危险是三生无法想象的,贸然点火无疑是不理智的,可是看着大家冷得发抖,他默默捡起几根树枝,缓慢又艰难的搓起一小丛火苗。
火燃起来了,可众人看着这丛火苗却迟迟不敢上前。
即使他们不说,三生也知道,他们感谢他同时也怕他。
以人类的身份怕他,以普通人的身份怕他,甚至以朋友的身份怕他。
面对他们的警惕,三生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他确实隐瞒了自己的力量,无论是以何种立场或身份,当他展露力量的那一刻,大家眼里的那个他就已经崩塌了,当发现信任的人和印象中的那个截然不同时,人们便开始愤怒、开始怀疑、甚至开始恐惧。
在面对这样巨大的变数之后,他们很难被说服去做什么,无奈,三生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到洞口。
雨水轻轻地落在身上,他手微微一抬设立结界,随后回头望去,村民们簇拥着火堆,阿姐却依旧抱着六子坐在远处不为所动,身体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三生是偏心的,阿姐和六子几乎没淋到什么雨,路上也一直搀扶着,一路走来几乎没受什么累,但是阿爹的离开对他们影响太大,只是消化情绪就足够产生巨大的疲惫。
阿爹和其他逝者的尸体被埋葬在村东边三里的地方,那里是村子的墓地,从前所有的先辈都被葬在这里,虽说日后能否回来还尚未可知,但比起扛着三具尸体寻找新家,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最好的。
六子不愿走,趴在阿爹的坟头哭得背过气去,手里拿着一根短尖树杈,谁拉他就打谁。虽说他最后被打晕抬走了,却也在三生的身上划出几条血道。
一路上六子躺在保护罩里,虽被打晕却也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木棍,他的手瘦瘦小小,木棍不能被好好环住,但他用了大力气,甚至连指甲都嵌了进去。
他奋力地挥动小手,用力地抓紧木棍,这些举动或许并不是为了守护父亲的墓碑,只是为了发泄内心的悲痛和无力。
从他像大哥一样守在三生身边开始,再没有任何时候――三生可以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只是个孩子。
发呆的时间里,阿姐移动到三生的身侧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六子睡着呢,你也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沙哑,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他的口腔舌苔上阻止他发声。
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可是她一开口,三生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穿了,难受的要命,眼睛也迅速变得酸涩,他屏住呼吸小声回应,“你去睡吧,有什么情况我通知你们。”
“好。”她仰起头,双手交叠在胸前用力握紧。
“怎么了?”
阿姐一把将三生搂在怀里,头深深地埋进胸口,没多久便听到了沙哑的嘶喊声。
三生也紧紧地抱着她,压抑着悲痛与懊恼,最终从喉咙里溢出的只有微弱的颤抖,和一声声的“对不起”。
声音隐藏在身体里,又被大雨浇熄,除了彼此再无人听到。
――――
一夜很快过去,雨刚一停太阳便升了起来,或许是为了驱散昨日的灰暗,今日的太阳刚一升起便惊人的亮。
稀疏的树木间漏下来的零星太阳光就足够照亮大半山洞,借着光三生将每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年幼的孩子们缩在母亲的怀抱里,未出嫁的姑娘用湿漉漉的衣裳将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母亲们早早地睁开了眼睛,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意外来的突然,除了衣裳大家什么都没带。只有一个孩子,匆忙间也没忘记家里的动物成员,此时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土黄色的幼犬,在他小小的怀抱里乖顺地趴着,感受到三生的视线,警惕地龇起牙。
三生颤了颤嘴角表示微笑,不知想到什么又迅速扭头望向洞外。
“六子醒了。”阿姐在他身后开口。
“嗯。他怎么样?”三生没有回头,固执地看向外面。
“还在掉眼泪,但是不闹了。”
“嗯。”
看到三生这个反应阿姐也不再多说,只是拍拍他的头小声道,“不怪你。”
有一种名为“大人”的奇怪生物,他们大多有着自己的独特技能,其中有一项最厉害――好像在他们面前多大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并且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精准的捕捉到你的痛点然后狠狠一击。
三生转头看她,只觉得她红肿的双眼都很酷。
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了,却猛地对上六子的视线,他立马低下头,眼眶刹那干涸。
他心虚,因此不敢抬头,隐约感觉到一束炽热的视线焦灼在自己身上,于是心骤然缩紧,头埋得更低了。
咕噜――
肚子翻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扭动身体僵硬地起身,“都饿了吧?”
他的声音绕着空旷的山洞转了几圈,也没有得到一个回答,几个往日和三生玩得好的小孩倒是下意识的想要往他身边跑,却被母亲死死抓住。
“我们还要继续赶路,昨日发了海啸,这附近并不安全,树林里的野兽也十分暴躁,就请大家将就一下,路上摘些果子。再走几里路就上官道了,届时想去哪里都可自行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给三生教书的邻居大爷颤颤地举起拐杖,“三生,你打算带我们到哪去?”
经过了一夜,他们已经完全消化了昨日种种,新的信任正在建立,只是平日里的称呼和态度此时已经完全改变,傻子三生俨然变成主心骨三生。
他高举手臂指向西边,声音激情高亢,“官道向西二十里路有一片高地,有水有地,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我们可以重建村……”
“村子可以重建是好,但是咱们世代都是打鱼为生,你让我开垦耕作,我们做不来。”一壮汉抱怀冷哼道。
“王哥,那你打算如何?”
虽知道他来者不善,可三生也不能计较,村民们好不容易对他没那么防备了,若是他出口不善那新建立起来的信任只怕也要付之一炬。
两千年的潮起潮落人来人往让他格外珍惜这些人类的感情。可笑的是,他花了六年,人类寿命十分之一的时间――建立的情感,如此轻易就被破坏。
“要我说,我们就去镇上,你那么厉害又总在镇上做活,给我们介绍介绍不就成了吗?至于这些女人,他们平日在家也就是缝缝补补,到镇上她们还可以做那些,你们说是不是?”他大手一挥扫向身后所有人。
其他人没有立刻应声,却也七嘴八嘴地讨论起来。这时三生明白,他们并没有建立新的信任,只是建立了新的需求。
人性本贪,总想着万丈高楼平地起,成功决不靠自己。
“你的意思是要靠我养着?”
“谁说要你养了,只说让你介绍几个活给我们,这不难吧?”
“难。”三生冷声道,“介绍几个活?你不是说你们只会打鱼吗,我做的活可和打鱼没半点关系。而且我和东家有什么关系?码头货站那么多人,哪家不是等米下锅,你比别人特殊在哪?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给你找来了工作,我做的都是东奔西跑的买卖,你们打算住在哪,让老婆孩子住在哪?我说了,谁要是想走,上了官道随你往哪去我管不着,但是没有赖在我身上的道理。”
三生鲜少生气,再加上这是在众人见过他本事之后,于是讨论的声音越发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