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梳洗
“慈幼局也只养到十二就把他赶出来了，”堂倌摇头道，“但这镇上谁不知道他是暗娼之子，哪家也不敢雇他干活，否则就会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说什么指不定他就是家主的种，这屎盆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所以他只能沿街乞讨着过活，可就连乞丐也看不起他，讨口吃食都要被人追着打。更别提许少爷那几个官家的小少爷们，平日里最爱拿他打骂取个乐子寻开心。唉，造孽哟！”
夏苏眠缓缓垂下了眼眸，攥紧了手里的竹筷，用力太猛，指节都泛着青白。
“公子爷，您今儿个帮了他，明儿个许少爷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去！不仅如此，只怕这一份好心还会害了您自己个儿啊！”
堂倌偷偷探头往楼下张望，却见掌柜的正拿眼瞪他，吓得赶紧缩回了脖子：“爷，您是个难得的好人，所以小的才拼着命说这几句话。您还是听了小人的劝，快逃吧！”
顾长桓眸中寒光一闪，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打袖内取了锭银子递过去，堂倌赶紧接了，道着谢下了楼。
二人相视，皆沉默无语。
堂倌的一番话就跟尖刺似的鲠在夏苏眠的喉咙口，他有很多想要说出口的话，可是定定地看着顾长桓，半晌，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以为出了顾府，便是少年公子鲜衣怒马，执长剑行天涯，纵然险关重重，却又是何等的快意洒脱，可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那自以为是的见义勇为，只会把悬崖边徘徊只求生机一线的人直接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这惨无人道的世间，所有人早就已经在渊底了。那些丑恶的、黑暗的、疯魔的，全都在这光怪陆离间恣意狂舞。
从来没有什么地狱空荡荡。
人间即地狱。
“顾长桓，”夏苏眠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们带那孩子走吧。”
顾长桓没有说话。
夏苏眠有点急了：“不用一路都带着他的，我们只捎他一段路，把他带到下个集镇上就放下，再留点银子给他让他能有条活路就行。”
他稍稍哽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留他在这儿，他会死的。”
“我们若在暮云耽搁太久，难免露了行迹，”顾长桓简洁直白，“夏苏眠，带他在身边，我不能保证他的生死。”
夏苏眠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他知道顾长桓说的没错，可是极度的无力感还是包围着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他一直游离在外的书中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着的。
他们喜着、怒着、哀着、乐着，他们历经着生命中的凄惨，如影随行的恶意，求而不得的悲苦，在这暗黑的人世间挣扎。
他不是神佛，无法做到如庙堂里那尊高高在上的泥塑般冷眼眤视，可是，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呢？
一双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兀自颤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把他冰凉的指尖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