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柳骄失神的一刹那,那婢女撒腿就跑,只留他一个人颓然站在原地。
大理寺为什么扣押人,柳骄不懂,分明白天还好好的……他更不懂的是南京、是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头一次,柳骄憎恨自己的无知,憎恨自己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他一向觉得,做个闲人没什么不好,琴棋诗画,哪一样不必勾心斗角来的快活?偏偏有人喜欢往这里面钻。
权势有什么好,时时刻刻,身上有千钧的担子压着,一刻也喘不过气来,不能爱,不能恨,把权势笼络到了极致的人,恐怕连人也做不成了。柳骄茫然地想着,眼前闪过很多人的脸,最后定住的还是张神秀。
也是心里还有气,柳骄跟自己犟上了,不打算去回系舟园去,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杂声,他静静地站着,仿佛要被夜色淹没了,良久,他才踏出一步。
出了忠义伯府往东北走,就是大理寺的官署所在,柳骄以前不觉得南京大,乘马车到哪都快,此时只靠一双腿,天际将白时,才到了大理寺门前。
平时管理松散的衙门前,此时林立了十来个兵,看着像是临时从军营调过来的,不大好说话。一大清早天都没亮,只有柳骄一个人在这游荡着,几个看守的兵打量他一眼,派一个人上来驱赶。
赶人无外是那几句狠话,柳骄不愿走,哀求着:“里面是不是在审案子?差爷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出来?”他说着,把那官兵的手握住,细细的手指翻出一枚翡翠戒指,“问一问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
那个兵不领这一套,把柳骄推开:“机要事岂容你知道的?速速离去,省的吃苦头!”
“他怎么会被扣押呢,他做了什么值得扣下审问的?”柳骄不听,眼睛里滚出一串泪珠,他这模样楚楚动人,但那些官兵不为所动。
“差爷,行行好吧!”柳骄扑过去,不停地磕头。
这些官兵不准他进,碍着有大人物在里面,不好对一个平头百姓拳脚相加,只不耐烦地推搡着,一个手重,把柳骄推得在地上滚爬好几圈。有一个年轻的,实在看不过眼了,上前把他拉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说是通倭,行啦,快回去吧,看你年纪不大,别惹火烧身。”
柳骄愣了,他想不到短短两天,南京已经有两家在倭寇上面栽了跟头。
电光石火地,他就想到张神秀那封信了,倭匪给张神秀写信,和宁家、和师父有什么关系?怔忪间,柳骄好像被什么人给拉住了,使劲往巷子里带,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一甩手,仓皇地扒着墙。
“柳骄!”
柳骄开口要骂,一听这声音停住了,张神秀拽着他的手腕子,好声好气地说:“找了你一夜,你在这干什么来了?走了,轿子在后面等着呢。”他后怕地看一眼守门的兵,“一点家事,别在这闹!”
柳骄的那股无名火一下子窜起来,撒泼似的扇了他一巴掌:“谁和你一家子!”
守门的几个官兵注意到他们了,频频向这里看。一个是正青年的男子,一个是面如好女的少年,纠缠在一起,的确让人心生怀疑,刚才那个年轻的提着枪,似乎要过来的样子。
张神秀捂着半边脸,急了:“回家、先回家,都好说!”
天光渐明,不少老百姓都出门谋生活了,路过的有那么几个好事的,停下来,三三两两朝他们这探头。
“我没家!”柳骄恨恨地咬牙,“少假惺惺了,我攀不起你这样的亲!”
张神秀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心里仿佛被撕开一样痛,柳骄越挣扎,他越心急,一下子想把他抱住不让走,此时那守门的官兵可能觉得两个人不对头,各自交换眼神,随后向这边走过来。
“抓你的来了!”柳骄出其不意地嚷了一句。
张神秀一惊,趁他分神,柳骄狠狠地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张神秀吃痛地收回手,正在这个关口,柳骄把他一推,自己则混进愈来愈密集的人群里,找不见影了。
张神秀怅然若失,又不晓得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柳骄,正想着先回去等一等,忽然肩上一股力,天倾地覆一般的把他掼倒了。
“干、干什么!”他头晕眼花,只晓得乱叫。
几个兵围上来,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很快他就被勒令道明身份,南京拐子多,那几个兵显然是把他当做人贩子,要狠狠宰一笔银子。
张神秀却从不知其中关窍,百口莫辩。正据理力争着,大理寺门前走出几个人,个个端玉带,戴乌帽,他们簇着中间一个稍年轻些的,那人看着倒也和善,圆眼睛,体格瘦,派头摆得却十足,嘴角似笑非笑地,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督公。”门前头盘问的官兵立刻停下了,心虚地把张神秀拉到后面去。常喜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看见官兵身后张神秀涨红的脸,忽然笑了,对后面跟的几个说了什么,就有人往大理寺里面传话去了。下一刻,一行人仍是步履稳健,慢慢朝守备厅的方向移过去。
常喜离开片刻之后,跟着才是那些小的,大理寺偏厅内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所穿不过六七品文官补。
两个太监恭恭敬敬带着几个人迎面来,其中有一个是南京大理寺卿的儿子吴士吉,如今也在衙门里领个闲差干事,此时不知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红光满面的,正和身边一个青年有说有笑:“微卿,这次真是解气!”
张神秀这会儿狼狈至极,听见谢晏的名字,头一个念头是躲开,可是那边谢晏竟已经过来了。
“术舟!”他关切地叫,“我听说外面有人拦人,谁知是你。”
盘问的那些官兵虽不认识谢晏,但晓得吴士吉是个什么身份,自认了倒霉,悻悻地放跑了到嘴边的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