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在里面?”
那人面有难色:“里面的公公不肯说。”
“……走吧。”
谢晏看出常喜家里气氛肃穆,此时去找他,怕也只能讨几句骂罢了,遂不去触霉头。
那大太监的家里来客也不是别人,正是病居几日的崔竹,他现下坐在常喜右侧,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模样,面色红润,两眼有神光,正喝着一盏茶。
“五叔,行了吧,为一点小钱,你还真要把他给杀了?”崔竹揉着眉骨,岔着两条腿,有点威逼利诱的样子,“给人出气,也要有个限度。”
“谁说我是为人出气了?”常喜阴恻恻地笑了,慢条斯理抿着茶:“他一向和我作对,他背后是谁,我能不明白么?杀个小卒,我三哥一向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的,怎么今天还心疼了?”
崔竹听明白了,这显然是打算和自己撕破脸皮,他松了把手腕,站起来打了几个转,忽然一脚踩上凳面,转身卷起一阵风来:“此话莫让别人听见,否则真不知怎么解释的好——开国忠义伯的后人,也算小卒。罢了吧,五叔且看这个!”
他从袖中抄出一封信函,信上印的,乃是当今大内呼风唤雨的那个老人的私印。
常喜面色忽变:“老祖宗……”
“老祖宗知道五叔对世子颇有微词,离京前,特将此书交给我,嘱咐我千万要保护世子的安危……毕竟老忠义伯,就是死在宦官手上啊。”崔竹拂一把凳面,缓缓坐下:“审时度势,五叔自然明白,何况又是老祖宗的吩咐,忠义伯的名头,不论到哪里都用的上,更不要说那姓谢的能给你的,侄儿也能两倍奉上,何苦图一时心急,丢了官场的人脉呢。”
常喜嘴硬着:“一会抓放的,我的脸往哪里搁?”
崔竹大概是只想保住一个元君玉,很不耐烦:“不是还有个宁冀?最晚明天,京里的消息就要到了,我只要世子安全无虞,别的人怎么弄,还不是听凭五叔处置?”
“你说的轻松……”话至此,常喜已经有松动的意思,“没个由头,怎么放?”
崔竹话里有话:“咱们南京城里,相互陷害的事儿还少吗?”他不管常喜面色如何,自顾自地把老祖宗的信函收回袖内,“编排一个,对五叔来说不算难吧?”
“好侄儿,你出息啊,”常喜斜斜觑着他,轻飘飘扔出一句,“回去等着吧!”
世子不过被扣押了两天,第三天清早,人就放出来了。紧跟着来的是北京的圣旨,简直没让人喘上一口气,南京三司迅速提审了宁冀,通倭误兵、陷害世子的一干证据扔出来,本是要剐的,奈何北京那边发了话,念及从前祖上有功,况宁冀随驾多年,只判了一个流放辽东。常喜与宁冀争了二十年,忽然一朝旧恨随风去,如何不让人心空。
至于宁家其余人,长子如今丢了官,还在刑部关着,正待京里发函来处置,其他亲眷,或躲或藏,更有甚者改名换姓,唯恐被波及,所幸是今上仁善,并未追究,故而官府对这些人没有过多追查,抓过的,问一问便放了。
南京重新回归宁静,兵部尚书再一次空悬。
而如今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却是另一桩平民家事。
说一个张姓徽商,家中有一名义弟,忽然间暴毙而亡,这商人倒有些情义,替这个并不相干的弟弟收了尸,又把其丧事大操大办了,棺木錾金描银,陪葬无数奇珍异宝,接着请了百十个僧道在家里做法事,纸扎香烛无不费大笔银两,那一园子进进出出的,全是权贵富户,吊唁者每日不下百人。
豪奢的丧事每年都有那么一两场的,但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那系舟园前的一场冲突。
忠义伯的世子带了十几个人,都带了刀枪之类的,气势汹汹把系舟园门口围堵了,要那园主交出尸身,否则便不肯走。本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不知怎么,那世子突然变了脸色,叫上他的人回去了。
因是城内两个颇有影响力的人,后面来吊唁的宾客,并没有提起,一切如常,张神秀内外操持,到了送殡下葬那日,更是铺张,浩浩荡荡的素服队伍,两道并念经的和尚和打谯的道士,一路上鸣锣开道,官府那边早已经打点过,故而并无人来阻拦,见到队伍,更有官差替其开路的。
一场丧事办下来,张神秀虽身心俱疲,但也结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谢晏知道,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心中实则已然在算计如何利用这些人脉,平日里张罗丧事里那些琐碎小事,也更为得心应手。
棺材落葬,又耗费好些时日,张神秀从墓地回家,又见到停灵之处空空荡荡,硕大的白蜡烛冷冷清清的燃,心尖像被活活剜去一块,不停淌血。从停灵处出来,本来还是好好的走着,突然就不对劲了。一下子,好像魂魄抽离了身体,死虾一样软倒下来。耳边谁在惊叫,张神秀听不清,怔怔地任由惊慌失措的下人们摆布自己的身躯,抬他的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动。张神秀被晃得腹内翻滚,一点斥责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死给他看了!
如此想着,却也并没有什么用了,人已阴阳两隔,如今惟有后悔二字而已。经这一回生死之事,张神秀仿佛看透红尘,瞒着亲朋,把在南京的钱财散了干净,自己寻了一处山房,借口清修去了。
作者有话说:
嗯谢晏就是故意的,但柳骄自杀也是他没想到的,他原本打算自己下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