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晚些时候有场和文社的约,元君玉浑浑噩噩地到了地方,大伙早在那等着了。和太监的宴席不一样,这里没有伶人乐师,没有不像话的劝酒,只有清风雅香,茶客两三个而已。
屋里几个人坐一块,正聊着天:“……去辽东的路上,害了病……”
桌前的人闲闲地喝茶,说到了什么人,皆是满面唏嘘。
元君玉跨过门槛,还听见有人接话:“就这样去了,真是命途无常……”他一来,众人都把声音低下去,换了笑脸迎他:“世子爷,真叫我们好等。”
说话间,已经有人递了一盏茶来。
“方才说谁?”元君玉一反常态,没接那盏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的手在颤抖。
递茶那人笑:“何曾说了谁的?不过都在问,世子何时到,世子何时到?可算盼来了。”
“谁得了病?”元君玉被人拉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元君玉到大理寺走了一趟,幸而得以脱身,所以这次也有给他接风洗尘、去去晦气的意思。然而他这么问,那些知道中个内情的人都有些犹豫,怕又戳中他伤口,不好说出来。
有人忙转开,叫一声伺候的小厮端酒水菜肴:“没什么事,来来,就要上菜了。”
酒菜再好,元君玉无心去品,他知道的,这时候到辽东去的只有一个人,这结局他也早就意料到了,可万万想不到来得这样快!
在应酬交际里,元君玉向来如鱼得水,今夜是一点兴趣提不起来了,草草用过些酒菜,就恍恍惚惚往回走。走出半里地了,蓦地听到不远处有骚动,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水西门前,是城门口的几队披甲执锐的士兵正在出城,他也没在意,只顾往家里去,心里似乎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不断地刺着他的心口。
到了伯府大门前,他提起袍子就往里面跑,看门的以为是什么胆大包天的盗匪闯进来了,刀亮了一半,又险险收回去,一边叫一边跟上来:“爷,怎么没坐轿!”
元君玉没空搭理,快步穿过晦暗的游廊,下石阶,沿途把曲径两侧的花木冲得左歪右倒,大大小小的太监婢女闻声全跟过来了,慌慌张张提把灯笼,怕他要做什么疯事。
“去,给我研墨。”元君玉犹如醉倒,踢开书房门,展开一卷纸,双手微颤。
跟过来的太监不解:“爷,怎么……”
“写信,”元君玉一字一顿地,“给我送到京里去。”
南京消息传得果然快,天大亮,崔竹就上门了,不等元君玉说话,崔竹就把茶盏一磕,上下叮叮当当碰响:“世子爷,我说你什么好!什么法子不选,偏偏要用你的爵位换一个给宁家翻案的机会?”
元君玉懒得说什么,那不耐烦的神情,像是随时打算把崔竹扫地出门。
“这个节骨眼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就连我,我干爹,都不愿意和常喜对着干,你一封信写去京里,把他的脸给抽了,这下解气倒是解气了,你的命怕也到头了!”崔竹气呼呼地坐下来:“早说过了,我这里是万事俱备,你怎么不肯多等一等,非要逞这一时之快?”
“我等得,牢里的宁家人等不得。”元君玉淡淡的,面上露出倦容:“这个世子,我做得实在累了,拿去换宁家一线生机,也不算全无用处。”
崔竹冷笑:“我是怕你百般绸缪,最后却人头落地。”
“那也值得。”元君玉想,能让宁瑞臣知道,他愿意用一切把他拉回尘世里来,那也值得。
崔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指绞紧了,又松开,忽然紧皱的眉毛展开了,嘴边是那熟悉的笑容,牙齿露出雪白的一缝,渐渐的,他笑得发起颤来,全然没个守礼的样子,疯疯癫癫的,笑声响彻整间园子。
元君玉听得汗毛倒竖,咬牙拍了把桌面:“笑什么?”
崔竹没有停下来,好半天,那不断颤动的肩膀才缓缓垂下,他双手捂住脸,向两边慢慢地抹:“我没想到!”他眼角有泪花,“我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