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山中无日月,一晃已经入冬,漫山之中,只有松柏苍翠。元君玉挑开竹窗,远远向山寺之中望去,只望得见墙内飘出的青烟,晨风吹荡间,有铜钟雄浑的回响。
他转身侍弄笔墨,书案上还堆着乱七八糟的信件。元君玉虽舍弃玉印,但仍有无数交际要回绝。前阵子京城还来了信,崔竹的干爹砍了头,他却安然无恙,成了老祖宗眼前炙手可热的孙子。元君玉对这些争名逐利的事不再感兴趣,信一概不回,邀约一律不见。
还有别的信件等着他,这些信在他眼里形同废纸,最后全送进了寺里填灶。
山上的日子没什么稀奇,元君玉闲来时写一些文章,兴致到了,作两幅画,虽没有人欣赏,但他觉得妙手偶得,无人知晓,也是好的。偶尔庙里的小沙弥抱着琴来访,他也不吝才华,倾囊相授。自然,教完之后,是要听一听宁瑞臣的近况的。
“檀越问这些,不如去寻我那师弟,”明净现如今换了口味,手边一杯热糖水,再捧一碟桂花糕吃得满膝盖渣沫,“当面说,总比转告来得好。”
元君玉若有所思,拨弄琴弦:“岂不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去多了,反而惹人厌烦,那不良的居心,也要叫人窥得两分了。
明净不明白,到了回去的时辰,他抱起那张仿唐琴:“寺里明天有法会,去坐一坐,也使得。”
在寺里和尚看来,元君玉就和其他住在庙里的居士一样,除了性子淡不爱笑,没有别的不同,加之他有一身音律技艺,庙里通音律的僧人偶也邀他去论道,他都不推辞,不论高低,总是谦和客气,的的确确是个淡薄君子。
明净想着,抱着琴向身后又望一眼,他知道元君玉对宁瑞臣挂心,也知道他在朋友落难时挺身而出,多像那些侠客,明净佩服他,不免又多话:“宁师弟明天在大雄宝殿供奉,前儿才又去和方丈说了,不晓得什么时剃度?唉,其实他这样,不正是着相了……唉,小僧这样贪嘴,也同样着相啊……”
他边说边摇头,抱着他的琴囊,慢慢地走出去。
桌上糖水渐渐冷了,元君玉木坐半晌,才起身收拾,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拨了两下琴,见日头西坠,也就草草洗漱睡下。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隔着窗看见远处的寺庙已经飘起青烟,于是趁此时出了门。
山门已经开了,庙里还没多少人,只是从高处石台向下望,能见着香客往上攀登,鳞鳞簇簇,影子交叠在一块。元君玉领过三炷香,随手点了插在大殿外的香炉中,一瞥眼,看见几步远的大殿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午时用斋,元君玉就把他截住了。
后厨没人,宁瑞臣端一碟柳叶包,弯了弯眼睛:“玉哥,你来寺里的法会,怎么也不说一声。”
元君玉坐下,“我想你之前对我说的一百零八烦恼,回去后,我终日昏昏,想到我自己,恐怕还不止这百八种忧愁,到底不能当做一场空。我晓得今天是佛陀圣诞,所以来看一看,有没有化解之法。”
宁瑞臣踟蹰半晌,问:“有……什么烦恼?”
斋堂外钟声乍响,是放斋开始了,宁瑞臣忽然有些莫名的焦躁,时不时转头看向窗外。
元君玉静静坐着,忽然说起别的事:“前阵子去看张神秀,他好像疯疯癫癫的,不怎么说话。”
“嗯,”宁瑞臣欲言又止,“毕竟……”
“后来听说,有户人家生了儿子,口含金锭,额间有朱砂。”元君玉看他神情躲闪,继续说:“同修问他去看一看稀奇,他也不去,后来疯病好了些,还是不怎么说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