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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1 / 2)

第44章

  天还没有亮,医院大楼的轮廓随着车开远,逐渐变得模糊。

  树荫笼罩之下,就像匍匐着的巨大怪物,正跃跃欲试着妄图撕咬每一个进入的人。许云清亲眼见证过这样的虐杀,血淋淋的。很多时候,他以为他忘记了,但没有。混合着破碎皮肉的污浊血液,从怪物嘴里流出来,一直流淌在他梦里的每一个角落。

  许云清只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再进去的一天,现在他出来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逃脱。

  他转过头来,出租车司机正从后视镜打量着他和卢茵。这并不奇怪,任何人大清早从精神病院门口接到两位客人,大概都会带着三分警惕。

  “是来看朋友的吗?”过了好一会儿,司机终于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卢茵没有回答,许云清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着还没有恢复,“我住在那里。”

  司机明显愣住了。卢茵皱起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许云清转开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只是笑不出来。

  回到N市已经是深夜。

  手机早没电了。许云清找出备用的充电器接上,开机打开信息界面,陶立阳那一栏还停留在一周多前,说要上山了。大概是真的没有信号,后面就没有信息了。其它朋友零零碎碎发来的消息倒是不少,未接也有好多,只是他都不想回。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身去浴室洗澡。

  镜子里映出背上的淤血已经消了一些,只是躺下去的时候还是痛。许云清微微抿了下唇,起身打算去拿药,一抬眼,看见卢茵站在卧室门口。

  “你是不是恨妈妈?”卢茵走到他床边坐下。

  许云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都是为你好。”卢茵自顾自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日子太长了,教训你都忘了,我得提醒你。已经死了一个,妈妈不能看着你……”

  “我没有。”许云清打断她,“你不用这么做,也不用反复提醒我。我本来也不敢的。”他拇指指尖紧紧掐着食指上的伤口, “妈,我只是有时候觉得,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有时候又觉得,我当时应该和他一起死。”

  卢茵声音像浸过冰碴一样:“你永远都觉得你爸是我逼死的。你怎么不想想他是怎么对我的?”

  许云清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出神,“你们谁对谁错我根本不在乎。你也犯不着和一个死人计较这么多年。至于我……”他话没说完,轻声笑了一下。

  卢茵看着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许云清垂下眼睛,看她一只手捂着心口。无声地叹了口气。卢茵有轻度的冠心病。他起身去倒了杯水,拿了吲哚布芬片:“吃药吧。”

  许云清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正式开课的第三天了。室友问他怎么晚到了几天,他只是笑一笑,找了借口敷衍过去。去陶立阳宿舍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他还没有来。

  许云清说不出什么心情,或许松了一口气,可也是暂时的。他和卢茵说的不是假话,他不敢,即使没有卢茵时刻提醒,他也不敢。

  陶立阳回学校的时候正好是周五。许云清上完台词课,一出教室,就看见他单肩背着包,旁边还立着个箱子,站在栏杆旁对自己笑。

  “回来了?”许云清抿抿唇走过去。

  “刚到。”陶立阳抬了下手臂或许是想拥抱他,但最后只是搭了下他的肩膀,“去吃晚饭吗?”

  “带着行李去?”

  陶立阳低头笑了一下,摸了摸鼻梁:“顺路就先过来了。”

  从校门进来,分明是宿舍区更近些。许云清心里清楚,但并不揭穿他。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在想,放任一切继续下去,恐怕真的要失控了。

  “怎么了?”陶立阳见他不说话。

  “没事。”许云清笑一笑,“先把行李拿回宿舍吧。”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河鲜店。许云清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又沮丧地发现根本无从说起。要为一段没有真正开始过的感情硬画一个休止符,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太荒唐的事情。

  对面陶立阳在说这次采风途中的趣事,他点头听着,不时微笑,伪装得太好,连陶立阳都没有察觉出异常,等从店里离开,见他步子有些摇晃,才意识到他醉了。

  他们招了辆车回学校,陶立阳怕他胃里不舒服,让司机开慢些,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许云清额头抵在他肩上,眼睛的余光看着陶立阳侧脸的轮廓。车窗外的街灯不停地闪过,他幻想着这段路永远不会到尽头,又清楚地知道,已经到了该停下的时候。

  “陶立阳。”他轻声开了口,“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能感觉到陶立阳的手明显僵硬了一瞬,回过神来,却是将他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点,嗯了一声。

  陶立阳声音轻而郑重,温柔地就像一颗糖,堵住了许云清的口舌,让他简直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可他想不出其他路了。

  许云清眼睛酸胀得有点痛,不想让陶立阳看见,所以偏过头,凑到他耳畔,也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最后一次靠他这么近了,声音颤抖着还是说了:“你别喜欢我了,行不行……”①

  他真的有些喝多了,开了个头,丢出去了这最重要的一句话,剩下的乱七八糟地都讲了些什么。后来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太难受,大脑自动逃避了。

  再睁开眼睛,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旅店,陶立阳并不在身边。手机上有条信息,是陶立阳发来的。说是头一晚错过了宵禁,所以送他来了这里,自己早上有课,先回学校了。

  信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多,大概那个时候陶立阳才离开。也再也不会回来。只有旁边桌上给他买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许云清靠着床背,反手挡着眼睛,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但的确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服务生敲门提醒退房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把已经凉透的早餐拿起来。粥冷了之后,黏糊糊的,一团糟,就想他的感情一样。他想让陶立阳死心,但其实自己都没有办法真的放下。

  把粥喝完之后,他犹豫良久,给李霜打了一个电话。

  “学姐。”接通之后,他径直开了口,“你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好,我答应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到陶立阳。本来也不是一个系,正经的联系只有小剧场,但只要想避开,不管谁有意,都是很容易就实现的事情。

  再见面的时候,是秋天的末尾。他去小剧场开会,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陶立阳。

  那时,他和李霜已经出双入对多次,也有好友追问打趣。许云清其实不知道怎么去演一个追求者,或是陷入爱河的人。多说多错,反而露破绽,索性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在人类的八卦心总是无穷,当事人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框架,就会有热心群众自动填充细节。

  但当陶立阳开口问他是不是恋爱了的时候,许云清仍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其实听来也是和旁人别无二致的玩笑语气,但陶立阳眼底没有笑意,许云清知道自己也没有。他不能像敷衍其它人一样敷衍陶立阳,所以只是沉默。

  在长久的静默中,陶立阳的眼睛也渐渐黯淡下去,有点艰难地开口:“那……”

  “立阳,我还有点事。”许云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管说什么,对彼此来讲都很残忍,匆忙打断他,“先走了,回头见。”

  他简直落荒而逃,回到宿舍坐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室友提醒,才发现手机在响。

  是邮局打来的,说有他一封信,让他去取。

  许云清实在有点意外,这个年代,哪里还会有人寄信。正想问是不是打错了,又忽然想起了,陶立阳去云南前开的那个玩笑。

  他第二天去邮局取回了那封信,信封上有污渍,不过还是能够一眼认出陶立阳的笔迹。邮局工作人员不住表示歉意,说中途寄错了,所以现在才到。

  许云清摇摇头,说没事。出来邮局,坐在马路旁边的花台上,把信拆开。手指有些发抖,差点把信封撕成两半。

  里面是一张照片,背面只有一句话:山上星星很亮,那天忘了和你说,你背上也有颗星星。②

  许云清觉得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把,一下子就空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正是下午,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痛。他想他和陶立阳或许就像送错的这封信,只是信还有找回来的一天,他们没有。

  后来的几年,也就这样慢慢过去。

  说不清从哪一天开始,他和陶立阳又恢复了联系,但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许云清从戏剧学院毕业,进入娱乐圈,和李霜假情侣的身份继续维持着,尽管知道李霜并没有和徐群断了纠葛,但这不干他的事,他也不想管。

  倒是卢茵不知实情,偶尔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李霜结婚,实在让许云清觉得嘲讽。卢茵也谈不上多喜欢李霜,只是觉得许云清和女人结了婚,能更让她安心些。但如果婚姻就可以改变什么,那所有的所有,根本就不会开始。

  然而,他最后还是和李霜结婚了,实在是个意外。

  那年夏天,许云清接了一部商战剧,制片人是周业成,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就在N市拍。有天下午他因为剧情上一点理解的出入去和导演商量,碰上周业成也在。

  “业成你要没事,就别急着走了。正好今晚不用拍夜戏,一会儿大家一起吃顿饭吧。”已经临近晚饭的点,导演说。

  “实在不巧,我今晚约了人。这都已经到楼下了。”周业成笑起来,又和他道歉:“许老师,不好意思啊,改天我请客赔罪。”

  许云清微笑表示没关系,导演和周业成熟,作势要跟出去看:“你约了谁啊。”

  周业成挡他一下:“还能有谁?你看什么热闹。”

  “还是陶立阳?”导演笑起来,“看不出来,他本事够大啊。你们这是来真的?有三个月了吧?你以前和谁处过这么久?”

  “什么真的假的,玩玩而已。”周业成瞪他一眼,但并不生气,“云清还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许云清从听到陶立阳三个字那一刻开始,整个人魂就丢了一半。咋然被点了名,也只是勉强笑一笑,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周业成拿上东西匆匆就走了。许云清没忍住,还是跟出去,站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陶立阳熟悉的车停在楼下。没一会儿,周业成走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的门,车很快就开走了。

  他借口不舒服,没有一道吃饭。直接回了家。其实也算不上借口,尽管早就知道陶立阳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但听说,和亲眼看见相比,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远远不同。

  回到家其实还早,剧本也没心思看,索性上床睡觉。只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烦躁得厉害,越不愿意想,画面却愈发挥之不去,便又去酒柜里翻了几瓶酒出来喝。

  他没有什么酒瘾,从和陶立阳说开之后,也只有偶尔应酬时,略喝一点,这么多年再没有醉过第二次。但今天的确不太想清醒。中途,他接到李霜打来的电话,听筒那边的声音有点慌张,说有事要和他商量。

  “那你来吧。”许云清随口应道。

  李霜到的时候,他已经半醉了。跌跌撞撞地去开了门:“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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