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基本都窝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剧本,睡不着的时候就去影音室里随便挑一部老电影看。尽管不住一间,但陶立阳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起了,默默去陪着。有时候分一盘茶点,简直像回到了很多年之前。他们默契地避开一些事情不去谈,包括两个人的关系。但这样的节奏似乎也不坏,陶立阳偶尔甚至希望那个电话永远不要打过来。
事实上,铃声响起的时候,陶立阳的确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那是个晚上。最近天气好,下午他们难得出门,去了附近一座山上踏青。许云清这段日子身体着实是大不如前,没有逛多久就觉得累,一反常态早早睡了。
陶立阳关上书房门才按下接通键:“纪阿姨。”
“立阳啊。”纪琏道,“你上次不是找我打听苏良吗?我找人问了,他的资料我也给你弄了一份,发你邮箱了,还有些没写上去的,我和你说吧……”
纪琏给的资料比陶立阳自己找的详细很多,又口头补充了不少,不过因为陶立阳原本也没有问得很具体,所以大部分信息都琐碎而无用。正当他想,或许得重新找人的时候,纪琏话锋却一转。
“你如果是有谁要找他做心理治疗,这人医术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过……立阳,你不是外人,阿姨就和你直说了啊。”
“阿姨,您讲。”
纪琏顿了顿:“这消息我也是听他同届的人讲的,可不可信我不保证。苏良这个人人品可能有点问题。”
陶立阳隐约觉得事情到了关键的点上,心里一紧,声音还是镇定的:“阿姨,这话怎么讲。”
纪琏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听说他是个同性恋……啊,立阳,我不是说他这个性向,你别误会。”
“我知道。”
纪琏尴尬地笑了笑:“我听他同届的一个师姐说,他和他曾经的一个病人,有暧昧关系。心理医生和自己的病人,这本来就不对,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结了婚的,孩子都有。结果被人家老婆发现了。你知道那个年代,同性恋还属于精神障碍。他老婆也够狠,直接就把人送精神病院去……后来,那男人就在医院里面自杀了。苏良家里有点背景,什么事没有,去了美国……不过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年闹得再大,现在也没几个人记得了。”
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他猜到了一部分,但不知道许棋明是自杀的。
“讲起来真是作孽。”纪琏说着又叹了口气,“听说那男人的尸体,最开始还是他儿子发现的。你也明白,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介意这种事情,送到医院去了治疗手段也粗暴。医生护士瞧不起,不可能悉心照顾。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偷偷溜进了病房。年龄应该很小,七八岁吧。吓坏了,也不晓得该出来找人,就抱着他爸爸的尸体在病房里待了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护士查房才发现,说孩子身上全是血,可能被吓失语了,不哭,也不说话,就抱着尸体不撒手……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都不一定……”
陶立阳耳边嗡嗡地响。他觉得自己听不到纪琏在说什么,可每一个字,又分明都听清了。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勉强开口:“阿姨,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叫什么来着……”
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陶立阳想。可纪琏记起来了:“叫许凝。对,没错,孩子就叫许凝。那男的叫许棋明。”
许凝。
陶立阳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上一次是在卢茵嘴里。他想要哄骗自己,这并不是他认识的人,都没有机会。
“许凝。”陶立阳轻声念了一遍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名字。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他转过头,关着的书房门,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被推开了。
许云清,或者说许凝,静静地站在门边。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你在查我?”陶立阳挂断电话之后,许云清走了进来。
陶立阳喉咙像被堵住了,他伸手想要抱住他,但许云清很坚决地推开了。他表情还是很平静的,走到电脑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屏幕:“哦,原来是在查苏良。你从哪里知道他的?我看看……”他上下滑动过鼠标,皱起眉,“他怎么有这么多头衔。”
“云清。”陶立阳下意识地开口。
“嗯?”许云清偏头看着陶立阳。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睡袍,露出白皙的皮肤和锁骨。陶立阳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不自觉地一寸寸打量过他。
“你在看什么。”许云清忽然伸手攥住他的领口,把他近进自己,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血吗?”
陶立阳何尝不明白这很蠢。许云清身上没有血。当然也不可能有血。他只是不能忘记刚刚听到的画面。
“居然还真是啊。”许云清笑了,“你看,认识太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没有血。”他松开陶立阳,甚至还替他抹平了衣领的皱褶,指一指自己,很认真地对他说,“都流进去了。”
陶立阳喉结动了动,根本找不出任何的言语。又听许云清问他:“除了苏良,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见过李霜了。”半晌,陶立阳艰难地说。
“哦。”这个回答,倒是在许云清预料之外,愣过之后问:“她还好吗?”
“她打算去美国了。”
许云清意味不明地摇摇头:“我劝过她,没用。不过离开这里,对她来说,应该是所有不好选择中最好的一种。”
这样的问答,实在显得诡异。可陶立阳没有办法拿回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只能任由许云清又问他:“关于苏良,还有……”他顿了顿,没有讲出父亲的名字,“你找的人是怎么和你说的。”
陶立阳懊悔异常:“云清,对不起……”
“我在问你问题。”许云清蜷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
陶立阳无奈,除了顺着他以外别无他法,可他的确没有办法把他听到的,在眼下的情景对许云清复述一遍。
长久的静默之后,许云清开口了:“不是真的……血除外。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别人根本就不清楚,只有我清楚。”
灯光下他的面容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但是眼睛非常的亮。他说得对,那些血真的流进去了,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底燃烧:“陶立阳。你想知道吗?我要听实话。”
“我可以不知道。”陶立阳只能这么说。
许云清短促一笑:“那就是想。”
“你不想说,我就不想知道了。”陶立阳无法忍受他这样的目光,提高了一点音量。他的确想,想的是让许云清走出来,才想要弄明白,拦住他的究竟是什么。但如果许云清不愿意,那么他就走过去,仅此而已。他可以永远在心里留着疙瘩,如果这能让许云清好受一点点。尽管陶立阳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句是真话。”许久,许云清微笑评价道。
然后他站起身,朝门外走过去。陶立阳再一次试图拉住他的手,但再一次被甩开。力度非常重。
“我累了。”许云清没有看他。
走到书房门外,才又说了一句,语气分不出喜怒:“陶立阳。以后不要说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个,你也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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