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洗碗机运转的声响。
许云清似乎很渴,喝完了自己手里的水,把陶立阳的那一杯也一并喝了。但整个过程中,他目光始终落在陶立阳的身上。陶立阳不能确定他在看什么。但他愿意看着他,就是一件好事。
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回碗柜里,陶立阳转过身,许云清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注视着他。
“陶立阳,你说得对,你可以不知道。”
四目相对良久,许云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复又抬起望向他。因为拍戏的缘故,许云清头发留长了,从眉骨斜落在眼睛旁边,挡住了其中的色彩,唯有语气是平稳的:“但我不可以。我不可以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拢一拢衣襟,慢条斯理把杯子搁在流理台上,转身回了卧室。陶立阳怔忪片刻,擦净手,把椅子全部放回原位,这才跟了过去。
卧室门没有关,陶立阳推开门。许云清背对着他,侧躺在床边。灯光落在他裸露在被子边的手臂上,色泽温润,像一尊上好的白瓷。他也像瓷器一样,一动也不动,听到陶立阳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只是对他说:“把灯关上。”
陶立阳依言关上灯和门,又把窗帘都重新拉过一遍。这一切完成之后,许云清明显放松了一点,至少屋子里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了。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陶立阳走到床边坐下。感觉到许云清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又改变主意在他身侧躺下,从身后抱住了他。
许云清很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陶立阳再一次确定他的确瘦了太多,腰腹只余薄薄的一层皮肉。陶立阳手抚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被刺痛了,但一秒,他更紧地搂住了他。
“说真的。我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你说” 漫长的寂静之后,许云清毫无征兆道,“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以后,也不可能再告诉任何一个人。”
陶立阳沉默着,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通通都是苍白的。许云清也不需要。所以陶立阳只是摸了下他后脑的头发。
许云清说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再开口的时候,他首先提起的是苏良。
“我忘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见到他的,反正从我有记忆起,苏良就一直存在。他是我爸爸的心理医生……我爸爸,他应该是抑郁症或者其他什么,我不清楚。我爷爷奶奶早年都在医疗系统工作,家里条件不错,了解得也多一些,在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心理疾病概念的时候,他们已经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陶立阳迟疑片刻问他:“你爷爷奶奶呢?”
“去世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许云清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但是,我当时太小,并不明白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他在我面前什么也看不出来,总也都是笑着的。我只晓得他定期会去医院,那时候他的医生就是苏良,一直都是……我后来也会想,可能他早就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苏良的理由……”
“云清。”陶立阳打断他。
许云清握一握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继续讲下去。
“我早产,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老生病。我妈工作很忙,走不开。大部分时候我爸爸送我去医院,每次去,苏良一定会来看我,带很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或者糖之类的。我爸爸是市中的老师。有时候他得赶回去上课,苏良就陪着我打针,挂水,讲故事哄我。再带我去他的办公室,等我父母来接。所以,我那个时候很喜欢他……立阳。”许云清话锋一转,忽然问他,“你应该已经晓得,后来他和我爸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吧。”
陶立阳喉咙一紧,刚要开口,许云清察觉了似地,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要说那句话,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知道的……只是你既然听说了,我讲起来,会觉得容易一点。”
他话虽如此,真要讲,又踌蹴了一瞬:“他们会被发现,是因为我。”许云清语速变快了,好像慢一刻,他就会把话全部再吞回去。
“那天我感冒了,发高烧,醒来之后,是我妈妈在守着我。我妈陪我的时候不多,我怕她,就说要找爸爸。她说爸爸上课去了……我哭闹不休,等不到爸爸回来,又说要找叔叔……我妈被吵得没办法,真的带我去了……她担心苏良那儿有病人在,抱着我先在窗户外头看了一眼,窗帘没有拉严实。结果看见就我爸和苏良,他们……”
陶立阳皱起眉,搂着他的手收紧了,许云清说到这里,下意识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窗户,又收回目光:“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也足够我妈看出来了。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妈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从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苏良,然后,过来没多久……具体几天我真的记不清了,我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到半个月吧,他死了。”
许云清声音低下去,如同一阵抓不住的风。陶立阳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贴住他的肩颈:“不是你的错,云清,这不是你的错。”
“这或许不是。”许云清翻过身面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但另一件,就一定是了。”
他说话时的呼吸抚过陶立阳的皮肤,陶立阳在黑暗中看着许云清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涌起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光彩。许云清贴过来靠在他耳边低语:“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你大概也是这样听说的,我是第一个发现我爸爸尸体的人。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陶立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够猜到许云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的脊背僵住了,然而许云清已经像一尾蛇一样牢牢地缠住了他,丝毫动弹不得。他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呼吸盖过,可却又那样清晰地从耳膜一直滑进血管里。
“那天晚上,其实我一直都在那里……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自己挂到那条绳子上,也看着他断气的。”
作者有话说:
还是麻烦大家多多留评投海星啦,这篇文也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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