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凡人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孟章胜了,这一仗便也胜了。
第一个松下戒备的是涂山葆,她干脆将九条尾巴都舞了起来,心情可谓极佳,道一声“同喜同喜”,便蹿了出去。
重冉看着她雀跃地离开,又看了看满眼都写着心疼的沄惜,再看看眼神只在沄惜身上停留的孟章,自觉多余得很,也自行离开。
“你…”沄惜想问他阵中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受伤,但一个字未说完,便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如此关心他,且她话中的情绪也太明显了……
沄惜错开视线,落在他手中银剑上,敛起心中苦涩,问:“金楼罗呢?”
孟章却大大方方看着她,若此时沄惜与他对望,定能从其中找到久违的、如此明显的爱意。
“她逃走了,但我已逼她以妖丹起誓,今日便从龙众的领地内撤走魔众一切势力,往后也再不互犯。”
沄惜蹙起眉,锦鲤族被残忍血洗的场面一遍遍出现在她眼前,她更想要的结果是血债血偿。
可她没说,也没去管孟章那一身或轻或重的伤,只说:“既然魔众已退,我也该走了。”
孟章只觉如鲠在喉,良久未言语,到沄惜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时,方才用哽着的声音道:“有缘再会。”
声音不大,但沄惜听到了,她脚步顿了顿,随后步子更快地走了,不曾回一次头。
孟章的异常态度是有缘由可循的,在战场上与沄惜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已然彻底冲破了忘忧的阻碍,想起了对沄惜的一切感情。但他更清楚,如金楼罗在阵中所言那样,他身上的情咒已经发作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无论他对沄惜的感情如何,如今也不能再以即将成为凡躯的身份拖着她了。
金楼罗以妖丹起的誓中还有一段赌约,赌约的内容暂且不能说与沄惜听,但若他们之间还有缘分未尽,他身上的情咒方能被解开,他们才有未来。
沄惜耳旁始终萦绕着孟章的话,一步未停地走了很远,如应烛那般修为的人有缩地成寸的本领,她虽未到那个境界,回过神来时却已经身处人间某处。
此地谈不上繁华,仅有炊烟寥寥,沄惜寻了个亭子坐下,心中思绪繁杂。
她已不知该去往何处了,幽都山原是她无论何时都能安心待着的地方,但此时,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应烛,更不知该如何扮做无事发生地与他相处。
孟章从前对她说人间种种,说人间比幽都山要广阔千百倍,处处有趣、处处值得一看。她便想,或许如今便是去看一看的机会。
可心中藏的事太多太杂,无论眼前的景色多么鲜活有趣,于沄惜而言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像隔着一条河看貌似近在咫尺的对岸,触不及,融不进。
何处是她的归途?
沄惜站在熙攘人群中静静思索。
她已在人间游历近十年,人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间,凡夫俗子与山间精怪混作一处,人众不知实情,妖众也不刻意暴露自己,倒很融洽。有了诸多混入人间的貌美妖众的铺垫,沄惜的容貌不再频繁地引人驻足,只有一个被娘亲抱在臂间的小女娃盯着她笑,称她是“仙女”。
尔后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与她道歉。
沄惜只道无碍,心中却升起了些羡慕。
她的娘亲或许也曾如此将她抱在手上,也曾纵容她许多,如今却深埋黄土之下。
她如此想,做了个决定。
泠面葬在锦渊附近,那儿灵气充沛,墓碑周边生长的植物似乎都分外有生气,更衬得泠面的墓碑荒芜。
沄惜跪在墓前,取出骨笛奏出一曲泠面曾喜欢的小调,笛音婉转凄楚,引落了沄惜的眼泪。
“娘亲…”沄惜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她实在太久太久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心中埋藏已久的情绪被骤然放出,如决堤的洪水,如拦不住的野兽。
她再说不出什么话,只静静地待在墓前,直到双腿麻痹到了毫无知觉的地步,直到听见过路妖众的闲谈。
“龙众的储君要娶妻了!广邀天下去贺喜呢!”
小妖众的语气雀跃,显然未见过什么世面。
沄惜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某个噩梦中,它们却还在继续谈论孟章的婚事,说他丰神俊朗,说狐族的新嫁娘美艳无双,说他们真真登对。
沄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原以为自己会哭的,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