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停了。
插在辕门上的旌旗也安静了下来。
陆迟负手站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军营之中,许久未动。直到大军远去,扬起的沙尘飘飘扬扬重新落地,万籁俱寂。
日头高照,山间的一条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前面的人信马由缰,十分悠闲,而后面那人却被太阳晒得直出汗,仔细看去,都是他身上背着的那个硕大的包袱惹的祸。
后面那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殿下,前面就是潆水了。过了潆水就是楚国地界了,咱们要不要快点啊。”
时云璟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急什么?”
缪行简直无语:“殿下买了这么多蔷薇露,还不肯乘马车,属下背得很累啊。”
时云璟这才回头瞧他一眼,神色十分嫌弃:“就这体力,也配当本王下属?”
缪行心道,敢情让您背上十几个酒坛骑马试试,时云璟却率先开口:“嫌沉就拿来罢。”
缪行一怔,捂紧了包袱急忙道:“不不不……殿下金贵之躯,哪儿能干这种下人的活,还是属下背着好了……”
“你以为本王要替你背着?”时云璟瞥他一眼。“你拿一坛来,我先喝了,替你减轻些重量。”
缪行:“……”
他简直已经无语了。自个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傍晚。邺城郊外。
大军行至城郊,界碑上清晰刻着“邺城”二字,陆折玉拉紧缰绳,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
封扬驱马上前,停在在他身侧道:“公子,天色已晚,要不要在此处扎营?”
陆折玉没有说话。他回头一望,城郊一带鲜少有人经过,此处树木茂盛,远处群山环绕。
再往前走,就离开邺城了。
一旦踏过这里,他就不再是身处邺城。那道无召不可回京的圣旨会从此拦在此处,成为迈不过去的天堑。
时云璟呢,他现在在何处?他应该早就已经离开邺城了,却不知是否还在陈国。
回想这两年以来,他上过战场,做过人质,如今又迈上前往边境之途,然而最值得回忆的日子,居然是他在楚国做人质的那段时间。
此生究竟还能否与他再见一面呢?
陆折玉回头望着邺城风光许久,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再行二十里。”
封扬一怔,抱拳应道:“是。”
陆折玉一扬鞭,策马而去,定远军的铁骑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
潆水河畔,时云璟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坛蔷薇露,静静观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
他知道,过了岸,便是楚国了。
缪行瞧他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心道这位小殿下多半是在宫里待惯了,没见过这么长的河流,所以如今看得这么入神。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映在潆水河面,波光粼粼。时云璟下了马,往河畔一坐,继续喝他那半坛蔷薇露。
缪行见状也一同下马,拿下他沉重的包袱,擦了擦鬓角的汗,说道:“殿下,太阳都落山了,咱们得快些赶去驿站才是。”
时云璟沉默良久,静静道:“过了这条河,就是楚国了。”
缪行:“是啊,殿下怎么啦?”
时云璟:“回到楚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缪行疑惑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殿下说的是陆公子啊。”
时云璟没说话。缪行想了想,劝道:“殿下是要干大事的人啊,怎么能囿于儿女情长呢?”
“你没有喜欢的人,”时云璟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不懂。”
缪行:“……”
时云璟就这么坐在河畔,一个人喝闷酒。缪行无法,只得陪着主子坐在这里,看着他伤春悲秋。
缪行叹了口气,劝慰道:“将来殿下夺得大位,要什么有什么,区区一个陆公子自然不在话下。”他左右张望一番,反正这荒郊野外连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他挪到时云璟身侧,悄悄道,“若是再想得长远一些,殿下登基后御驾亲征,统一陈楚两国,到时候让陆公子当皇后也未尝不可啊。”
时云璟一怔,仿佛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得到了他的人,但得不到他的心,这不是本王想看到的。”
缪行抚了抚额。他只不过就是想赶紧过河进城找个驿站安置下,怎的就这么难呢?
看着主子坐河畔思考人生,缪行心里不由腹诽。孩子是真难哄啊。都说七岁八岁最讨人嫌,旁边这位高龄儿童都十七八了吧,一样讨人嫌。
唉,都是那位陆公子惯出来的。
时云璟就这么默默盯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天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才站起身,一踩马镫上了马,然后绝尘而去。
过了潆水,他终是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高龄儿童时云璟,被老婆嫌弃,被姐姐嫌弃,爹和哥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连下属也嫌弃他,实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