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桓带来的医护人员从来都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灾难,一个护士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是茫然与无措,“好像……有小孩在哭……”
走在前面的江桓停顿了一下脚步。
丝丝缕缕的哭声缠绕着他的耳膜,前进还是后退,成了此时此刻最难的抉择。
护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能……我听错了……”
江桓粗喘着气,他咬牙往前走了两步,但每走一步都在煎熬,他逼迫着自己冷血,不要去多管闲事,就算是他不救,也会有武警官兵救人,何况任川还在等着他呢!
可是那哭声始终萦绕着他的大脑不曾离去。
“救人……”江桓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齿缝里漏出这两个字的,“救人”这话一出口,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凉了。
医生护士们愣了一下,江桓的身体力爆发出了吼声,“我说救人——!”
下一刻,他带头向着哭声传来的废墟奔去,只要把这个小孩救出来就好。
下一个,下一个哥一定救你。
川儿,等等哥。
川儿——!
众人合力将废墟挖开,一面倒塌的墙壁下埋着一个小女孩,五六岁大,脸上不是泥就是土,双腿埋在了砖石之下。
将砖石都挖开之后才看到是如何的惨状,断裂的骨头刺破了血肉,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也不知道是哪一根大动脉被刺穿了,血液混着雨水一直都流不听。
“不行……”护士都有点哆嗦了,“这救不了……”
“救不了也得救!”医生将那护士一推,不知为何在天灾面前,人人都生出了一点血性。
江桓站在一边,暴雨浇洗在身上,不断吸取着体温,他抖着手,从兜里摸出烟盒,掏出一支叼在了嘴里,然而嘴唇哆嗦着,还没等咬住就掉下来。
医生面有难色地走过来,两手上都沾着血,“江总……”
江桓看向他,希望能有点好消息。
“能借直升机把小孩运走么?”医生说这话都没底气,他们被江桓用钱砸来,都知道江桓是为了找自己的心上人,他也深谙社会的规则,有钱人的命是命,穷人的命那叫草芥。
“运到医院里,她或许还能保住腿……”医生说话的声音不大,蚊子嗡嗡一样,在江桓的目光下,他呆愣愣地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她脚上穿着舞鞋,应该是喜欢跳舞……”
一个喜欢跳舞的小孩。
也许能在未来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吧。
“用吧……”江桓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如同放弃了什么一样,“……先救孩子。”
医生如获大赦,跑回去指挥着众人合力将小孩搬上直升飞机。
江桓仰头望着这一场大雨,这么一小会儿,眼窝里已经积蓄了雨水,又顺着脸庞滑下。
他不敢去想,如果此时此刻任川重伤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倘若任川真的因为错失了最佳抢救时间离世,用自己挚爱的一条命,换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的未来,是否真的值得。
命与命,是否真的存在贵贱呢?
取舍之间,又孰轻孰重?
江桓让医护人员加入医疗队,背起急救包,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寻找任川的旅途,暴雨铺天盖地,脚下的路也泥泞难行,过路的救援队人手不够,经常拿他当成自己人,呼喊着过来帮忙。
江桓寻找任川的进度条就被这一声声呼喊给拉慢,他看着一条条被挖出来的生命,他常哭的泣不成声,对自己慈悲的怀恨与对任川的愧疚,化为了达摩克斯之剑,将他整个贯穿。
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么多条人命,唯独对不起任川。
救援总队的队长,终于注意到了江桓,医生正在给江桓的双手包绷带,指尖的血肉都已经磨烂了,指甲也已经毁坏变形,长期泡在雨水皮肉都已经泛白。
队长递给他一瓶水,拧开盖子,“兄弟,你是……”
江桓仰头喝下一大口,才有了开口的力气,却也不愿多说,“志愿者。”
他看向了救援队长,“……你们能保证不落下任何一条人命么?”
他捏紧了手中的瓶盖,出口的声音已是哽咽,眼中满是血丝,“我的爱人在这里……可能还活着,可能已经死了,我求你们……”
队长脚后跟轻轻一磕,冲他郑重无比地行了一个礼,言语铿锵,“我们保证。”
不分白天黑夜的搜救,江桓终于因为低血糖晕倒在了废墟上。
救援队的人们匆匆将他送往了医疗站,床位紧张到不行的情况下,还给他申请到了一张临时病床。
江桓睁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刺目的光,吊瓶里滴答着葡萄糖,帮他补充着体力。
他挣扎着要下床,却被脚边的东西绊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一兜橘子,半箱方便面,还有几罐肉罐头与火腿肠。
都是救援队的人们陆陆续续送过来的。
护士大呼小叫的来了,“哎哎哎!你还不能动!针头都没拔呢!”
江桓随手将针头拔掉,摇晃着站起来,眼前天旋地转,“我得去……”
任川一时没找到,他就一时不能被救赎。
他挣扎着走到了帐篷口,还不等走出去,这时候一个提着橘子的男人走过来,看见他,咣当就跪下磕头,“恩人啊——!俺谢谢你——!”
护士们七手八脚地将男人扶起来,在他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叙述中,江桓知道了他是自己救过的几十条生命中不知道哪一条的家属。
如果这世上有功德,江桓一分都不要,全部都留给任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