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那点怜悯之心感到惭愧。
张桥看见宋仰搭箭拉弓的姿势,就知道结果了,他的目光移向远处的箭靶,可脑中却是白花花的一片,只感觉天塌地陷,好像要被巨大的心魔给吞噬了。
宋仰接下来的动作干脆利落,也称得上不留情面。
他紧盯准星,信号片一响,箭头划破空气飞了出去,砸中黄区,一气呵成。
张桥那颗战栗不已的心脏停跳一拍。
王南风喊出的一声“十环”,让场下爆发出不绝于耳的掌声。
李浔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了,起身上前,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欣喜若狂地拥住他,狠命揉了好几下:“太棒了!你真的太棒了!”
若不是亲眼目睹,哪能相信这初出茅庐的臭小子能拿下这份荣誉。
整整四个月,他们穿过四个城市,跨越一整个寒冬,经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终于换来一次机会。
宋仰鼻尖发酸,胸腔被阳光晒得发烫,狠狠拥住他,半张脸埋进他肩窝:“徒弟随师父。”
李浔双手捧着宋仰的面颊,眼里漫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他们眉眼相对,亲昵中带着一点克制,谁都没有发声,却早已将情绪传递到对方的心尖。
紧接着,宋仰的目光落定在张桥身上,刚冲上眉梢的喜悦不可避免地被冲淡几分,而张桥却冲他笑了笑。
就像是一脚踏入沼泽的人,挣扎过后是心灰意冷的平静。
张桥展开双臂,宋仰迎上去抱住他,听见哽咽的声音:“别难受,被你打败总比被对手打败要强。”
这句话很好地安慰到宋仰,他轻抚张桥的肩胛,第一反应就是手感肉肉的,和摸李浔时的差距很大。
宋仰想了想,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把弓弦留下,我会带着它上场。”
张桥含着热泪答:“好。”
日光灼灼,微风悠悠,他笑起来和眼前这个二十岁的青涩少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等到女子组的选拔赛结束,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队里一个领导提议晚上聚餐,就当是给大伙儿饯行。
“钱我掏,地点你们自己选!”
队里大多数都是年纪很轻的运动员,他们很快从落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叽叽喳喳地讨论晚餐该吃什么。
网上倒是有不少评价很高的自助餐厅,但离基地太远,来回就得两小时,没那个必要。
王南风本着给领导省钱的原则,提议:“要不然就弄顿烧烤吧,省得跑来跑去了,太麻烦。”
大伙儿互看一眼,都没什么意见。
基地是有食堂的,之前也给队员们弄过自助烧烤,所有用具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把炭火点起来,食材切开串一串就行。
大家各自分工找活干,不出一小时功夫,食材和烧烤用具就备得差不多了,去镇上买饮料和酒水的助教也回来了。
夜里,山上起风,层层云浪被吹散,露出耀眼的星光,与灯火斑斓的基地相映成辉,远远望去,就像是落了一地的碎钻,杂而不乱,美轮美奂。
这可以称得上是这小半年来,大伙最放松的时刻,不管男女,地位高低,都挺没形象地围坐在烧烤架四周大吃大喝,眼疾手快地抢走刚烤好的食物。
宋仰是负责给食物刷油翻面撒孜然的那个,辛苦半天,就吃到半串香菇。
烟雾呛人,他灰头土脸地埋怨:“你们好歹给我留一串肉啊!我还啥都没吃到呢!”
他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大伙儿平日里都喜欢逗他,见他真皱起眉头不高兴了,俩个师姐站出来:“你上一边吃去,这些我们来弄。”
宋仰来不及扇扇,被浓烟呛了一口,边咳边说:“还是我来吧,你们先吃,一会儿给我留一串就行。”
话音刚落,眼前递来一串肥嫩的羊肉,捏着竹签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圆润,在灯光下透着一点健康的粉,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指甲边缘有好些倒刺。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张口咬下一小块,被美味惊艳,抬了抬眉。
“好吃吗?”李浔问。
“好吃。”
羊肉是今早刚送过来的,新鲜、嫩滑、肥而不腻,因为提前用米醋泡过,吃不出什么膻味。
宋仰三两口就下咽,张着小嘴,示意还要,他手上还在给金针菇刷油,压根儿没有抬眼。
李浔找了个不容易扎到他的角度,斜斜地递过去。
宋仰吃烧烤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从来不是从根部一撸到头,每次都只是含住一块,靠门齿撕磨几下,这样的吃法就导致嘴角都沾上碎碎的孜然。
李浔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他的嘴唇移不开眼,宠溺一笑,抽出纸巾给他抹掉嘴角的碎屑,然后压在自己嘴角,擦拭刚才吃虎皮椒留下来的那点辣油。
他过分娴熟的手法和全神贯注的目光透出一点不同寻常的亲昵。
幽幽灯光下,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他们身上,表情丰富多彩,空气短暂凝固。
王南风就坐在宋仰对面,从李浔喂第一块羊肉就盯着看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他很想提醒一句,虽然条规里只写着男女运动员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条规是几十年前制定的,已经落伍了,现在男同志和男同志也应该要保持距离!你们这样跟热恋中的情侣有什么分别!?
他厚厚的嘴唇紧抿,欲语还休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咬下一片肥牛,装聋作哑地向领导敬酒。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块割下他都不舍得。
几瓶青稞酒下肚,食堂里更加欢腾,酒量不好的男生耍起酒疯,又唱又跳,到处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