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从心
面貌儒雅的青衫男子一步步走近，待低头看清重殷微红的眼眶后，终于真心实意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哭笑不得：
“往日被仙鹤追着啄屁股你不哭，如今不过调笑你一句话，怎么还委屈上了？”
重殷依旧不说话，只抬眼定定瞧着他。
青衫男子边蹲下用哄三岁孩子的语气同他说话，边伸出手想揉揉他脑袋：
“亦或是被雪兔踹了脸，踩进自己挖的陷阱里，还是被门槛绊倒磕没了牙？究竟是哪样惹我们既悠生气了，告诉师父，师父去给你出气好不好？”
重殷闭了闭眼，偏头躲开即将落在发顶的大掌。
太像了，相貌、神态甚至语调，都与他记忆中的帝君别无二致。
“帝君”眼见手掌再一次落空，幽幽叹一口气，痛心疾首道：
“看来竟真是我得罪了小重公子，不然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孩子，何以同我疏远至此，连碰一下都不让了？要知道小重公子三岁以前会主动要我抱，五岁以前从不拒绝我捏脸，六岁以前还天天跟在我身后，可现在才十二岁，怎么今日回来性格就跟又大了一轮似的……唉，孩子大了，当初竟没有想过，如今会有这样一天，还活得一日不如一日……”
他伸手掩面，从指缝间偷觑重殷反应。
若真是少年时的小重公子，即使知道对方在演，也会一脸不耐烦地将脸伸过去任由对方揉圆搓扁，但这一刻早已长大的重殷还是要脸的：
“您够了，您真的知道我多大吗，这套早就不……”
“三岁零一百多个月而已，也不算很大。”“帝君”眼含揶揄，趁重殷不注意快如闪电地伸手捏了一把他尚带几分婴儿肥的脸，“笑了，这下总算不难过了吧？”
说完后快速将手背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在重殷爆炸之前飞快转移话题：
“你小叶哥哥今日会上山，不想他看见你这副丧气模样，就随我出去洗把脸。”
说罢不等重殷反应，牵起他的手往奇珍库外走。
手掌宽厚粗糙，被一层厚茧裹住，重殷甚至可以感受到掌心接触部分清晰的纹路。
这双手的主人，点燃过战火，荡平过六界，执剑震慑四海，至死都镇得六界各族无不敬服，余威曼延后世；同时他也用这双手教重殷写字画画，舞刀练剑，每次重殷犯错时，那人都举起手作势要揍他，却又看着他满屋子乱窜的背影无奈放下。
从一开始不曾抗拒，此后再抗拒起来就更为艰难。
重殷发誓自己绝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幻境能逼真到什么程度罢了。
只是这样而已。
他跟随“帝君”走回主殿，木然地任由对方忙前忙后，先是递帕子给他擦脸，随后从储物戒里拿出糖糕放到他面前，最后坐在重殷对面开始烹茶煮酒，随着壶里的水滚烫沸腾，汩汩白气开始逸散，再回过神来时，指尖泛暖，双手间已被人塞了一杯温度适中的茶。
“从回来开始就心不在焉的，究竟怎么了？”
“帝君”小口饮着杯中的酒，眼神平和。
重殷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盯着杯中微微浮起的茶叶沫，虽一言不发，可眸间情绪汹涌起伏。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一人一杯接一杯饮酒，一人盯着茶杯直到指尖温度发凉，天光悄然，室内静寂，虽一时无话，但气氛却莫名和谐。
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份和谐。
从天光炽烈，到日已昏黄，再到昏黄褪色，苍穹被涂上都属于夜的墨蓝。
重殷终于有了动作，眸中暗潮汹涌的神色在抬眸一刹悉数归于平静。
而饮完壶中最后一滴酒的“帝君”见他动作丝毫不觉意外，只微微挑眉：
“终于舍得走了？”
重殷一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动作过大差点带翻桌案，他的想法太过荒诞，以至刚冒头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喉咙发干，但他依旧听见自己声音艰涩地问：
“您……都知道？”
您真的只不是一个幻象吗？
幻象也能有意识？
那一刻重殷也不知自己更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复还是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