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宫廷的宗仁府过来了一趟,将各位皇子与公主的名字刻入玉牒,摆进了宗祠。
唯独没有我的名字。
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名字。
阿母拽着我的手,一路狂奔,跪到台阶底下,扯着廷尉掌事的裤腿,哭得眼眶红透,楚楚可怜,求他们看我一眼,说我是陛下的骨肉,定是要刻入玉牒的。
廷尉掌事把阿母当成了疯子,一脚踹开。
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见阿母哭得这么厉害,抽噎哽咽。
我跪在地上抱住她:“阿母别哭,孩儿不想要名分,也不必刻入玉牒,孩儿只要和您在一起。”
阿母哭得更加伤心。
那天傍晚回永巷,从来一身素衣示人的阿母从箱底翻出了一件戏服,浆洗干净,挂在衣架上。
那是一袭杏黄戏服百褶长衫,长长的衣摆拖在地面,迤逦瑰艳。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衣裳,指腹摩挲上去,又凉又滑,犹如水雾,刻丝绉缎襦裙,斜绫锦褶,对襟水袖,云肩旦帔,五彩璎珞。
我看着那件戏服,心颤不已,一只手攥着胸前的衣襟,紧紧捂着胸口,鬼使神差地将那件戏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
解开衣带,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粗粝衣裳,带着几分虔诚,将戏服穿在身上。
阿母娇美,骨架也小,我虽年龄不大,到底是个男娃娃,戏服穿在身上,撑得起来,也不显得十分累赘。
我指尖提着衣摆,学着阿母的模样,转了个戏步晃儿,翩跹而舞,衣裙飞起。
一眼瞥见桌上放着一把折扇,忍不住拿到手里,捏起兰花指,挽了个花儿,吊着嗓子,轻声清唱了起来。
“瑞兰枝……咿呀……兰蕙温柔。”
“柔香肌……如玉……咿呀……宫腰细。”
兰花指拈,一把折扇在手指尖儿里头打了个转儿,一合,一收,往细腰带里头一插,长袖遮面,窥镜自视,端的是朱唇皓齿,明眸潋滟。
“长眉淡扫远山横……”
“横波滴溜娇还媚……”
“腻酥香雪天然美,美人妆罢更临鸾,鸾钗斜插堆云髻……堆云髻……”
柔软的腰身下折,勾勒出一道魅惑人心的弧度,在旁人口中说道,那便是比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段儿还要好。
阴柔婉转的嗓音戛然而止,长长的水袖一抖,在身后甩开。
镜中纤瘦的少年雪白的牙齿轻咬一方丝帕,呜咽出一丝如怨如慕的吴音媚调,宛如水磨。
“髻云堆,珠翠簇,兰姿蕙质,香肌称罗绮……”
“黛眉长,盈盈照,一泓秋水……”
阿母听见了声响儿,连忙冲了过来,见我胡闹,立刻捂住我的嘴,左看右看,一脸紧张。
我吓了一跳,折扇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我很想要告诉她,这个时辰,永巷里头最是幽冷寒寂,除了我们母子二人,是不可能再有半个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