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裙裳是赤红烈火,他的衣袂是高岭白云。她是浓艳,他是淡雅。二者原应水火不相容,却在擂台上分分合合,纠缠交错。每当看见他从自己身侧擦过,还是落下轻蔑的笑意,她便更加愤怒,更加拼劲儿出击。最终,他让了她三十余个回合,总算玩够,轻松地击败她。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抵在自己喉间的折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功?”
出口以后才发现,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价。而且,无论她说什么,虞楚之都不会给她正确答案。他道:“剑法名字很重要么?雪宫主必然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过,却觉得眼熟。”
“是么。”在听到主持人宣布胜负时,虞楚之收回折扇,摇了摇,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七樱夫人身后。
其实,重火宫的人都觉得他的剑法十分眼熟。只是看出来他武功路数的人,只有两个:重雪芝和穆远。他们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重莲的秘籍——虞楚之使用的剑法,竟和穆远修炼的《沧海雪莲剑》,还有雪芝修炼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种套路。这种修炼方法是重莲开辟的新派武学,除了她和穆远,无人知道。这两本秘籍需阳性内力修阴性招式,阴性内力修阳性招式,二人同时修炼配合,才能发挥功效。可是,她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气。或者说,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他使用招式时,便是阴阳内力交错着。
武学的最高境界,是同时拥有阴阳内力。在此等情况下,一个人可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招式和身法。合二为一,并不等同于两个人的实力,而是大大超越两个人的实力。若此人是个武学功底深厚的奇才,便可能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第一。不过,这是理想境界。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人,不是走火入魔,便是武功尽失。“莲翼”是突破这一理想境界的秘籍。但人们也都说,这两本秘籍是神仙鬼怪修炼的,凡人的体质去练,结果还是一样。所以,虞楚之有双重内力的设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燮理内息,虞楚之对他的剑法熟练程度,已经超过雪芝。也就是说,他比雪芝更早修炼。她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人谱写出同样套路的剑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籍外泄。究竟是几时发生的事?她心里很乱,想不明白。
雪芝败阵之后,短时间内便再无人上台挑战。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着下去,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穆远握住剑柄,上前走了一步,雪芝却拦住他。他回首看她一眼,三思后退回原处。他理解她的意思:他上台挑战,或许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数。但虞楚之摸清的,会是重火宫的底细。虞楚之不是他们的敌人。即便是敌人,他们也犯不着去当其他门派的磨刀石。
最后,虞楚之理所当然地成为英雄大会第一。
英雄大会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人人都想当天下第一,大会的竞争也是一届比一届激烈。而这一次的虞楚之,不仅赢得没有悬念,他横扫群雄的盛况用“不动声色”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自此,七樱夫人名声大震,并将虞楚之与重雪芝交手的招式名字公布于世——黑帝七樱剑。招式如其名,分七剑:戒日剑,大昊剑,炎汉剑,水帝剑,元帝剑,六宗剑,九皇剑。很多人都以为,血樱六子加上七樱夫人总共七人,每个人会黑帝七樱剑的其中一剑。但实际上,除了虞楚之,血樱六子中无人会黑帝七樱剑,包括七樱夫人。当然,知道这一事实的人并不多。整个武林不会超过十个。雪芝已是其中一个。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去掩饰,也藏不住一个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樱夫人”。
是夜,薄雨轻点沈水,泊舟轻荡,轻鸟划过涟漪。雪芝倚在奉天客栈窗旁,面前茶盏中龙井浓至发黑。茶苦,却不知其味。她眺望对岸灯火,热闹街市,已有两个时辰,却不曾留意,楼台下有人一直在眺望着她。她蹙眉。她强逼自己喝下一杯浓茶。她撑着下巴。她闭眼听对岸楼阁琵琶女戚戚独奏。她那美丽历稔不曾改变,却平添忧伤的双眼。她又饮下一杯浓茶。每一个转变的瞬间,都是褪淡茶香与秋梦。
有人敲门。她应声后,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猜到他会来,却没猜到他会直接走过来,穆环绕过她的颈项,将她紧紧搂住。他沉声道:“若再不抓住你,你是否便会跟着那个人走?”
“穆远哥可是指,今天送上珠宝的洛阳古董商?”
“我是说虞楚之。”
雪芝很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穆远远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让她伤感的东西。可是,看到虞楚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强迫自己。难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击败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虞楚之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毕竟你和他的羁绊太多。”穆远的发一丝丝落下,擦在雪芝的耳边,“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尤其是在我之后出现的人。”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会。没有人能取代穆远哥。”
“雪芝,我已经等了太久。”
她沉默。
“我已经不能再等。”穆远的声音变得有一些喑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
她的话音刚落,耳垂便突然被穆远含住。她低呼一声,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后仰,倚在他的怀中。他顺势关上窗门,吹熄了蜡烛。而后,他将他翻过来,推到墙上,极尽细致地吻着她。她没料到,穆远居然也可以如此热情。他们拥吻了很久,那白衣人却一直站在岸边。直到街上的人渐少,最后难见一个人影。直到对面的灯盏渐熄,只剩河边莹莹纸灯笼,及沈水上形影相怜的光晕。
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敢相信亲眼看到的事实。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夜深天冷,虞楚之反而只穿了一件薄衫,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更像不敢动弹。任呼啸的秋风吹乱他的长发、衣摆。在那雪白的面具上,樱花瓣绽放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女子曾问他,现在你最想要什么?他平静却坚定地说,杀了穆远。而此时此刻,他没了方向。他坐在地上,靠着河岸边的石柱,大笑起来。
那笑声如此苍凉孤单,她却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抱腿坐在墙角,口中是流落的,咸咸的泪。她看见那被穆远狠狠摔上的门,又重新被风刮开,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到最后,她还是无法接受其他人。分明答应过穆远的事,她也无法做到。究竟要到何时,她才能走出来……
“透哥哥……”她哽咽着闭上眼。
若你还活着,那该有多好。瞧瞧这悠悠江水,玉杵秋空,哪一样不是美若秋梦,又有哪一样,不是冷若秋梦。君可知晓,若是可以,妾愿用余生阳寿,来换与君一宵重逢。然妾饮尽断肠之酒,尝遍相思之苦,却不过换来漫长的徒劳。连盼君回春入梦来,都已是天大的奢念。
奉天客栈外有沉沉十里长街,深邃如故人之眼。她望不尽画堂灯火,望不尽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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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祝融、回禄:均是上古火神。
注释(2):庚桑楚,庄子的徒弟,曾教导南荣趎勿思虑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