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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恨也无由(2 / 2)

真是咄咄怪事,那几天成天被大灯照着,维安委没日没夜地审他和虞涟的关系,他也觉得很平静,他们俩婚后的关系简单明了,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无论结婚多久,这位曾经风华正盛的社会学家再也不复过往的平静,因此也始终不肯对当初的事释怀。虽然如今的金鳞子冷静到足够判断虞涟与这件事并没有瓜葛,但当年他却并没有这份冷静。陡然遭遇事件的、尚且年轻的他,被裹挟进这样悲愤、恐惧和痛悔的风暴当中,冷静和理智一瞬间就从他引以为傲的头脑中抽离了;所以尽管并不是那么想的,他仍然记得自己那时失控的狼狈模样,发疯似的对和自己之前还在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情人大吼:‘如果你当真跟这事没有一点关系,你就回国去证明给我看!如果你不敢,你就是心中有鬼!’

他现在还记得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那时候平静而绝望的眼神,他们两个赤身luo体,隔着酒店白色的、甚至还残存着情爱气息的混乱床铺对峙,直到其中一人缓缓地穿上衣衫,把皱巴巴的,甚至被他撕破的衬衫纽扣直扣到喉结下边,笔直地转身走出了房门。

虞涟在那晚连夜飞回了国内,然后直到最终ABO定级分化制度正式开始推行,他们再也没能见过面。

“在他心里,说不定认为我那时是故意的。毕竟我这一生从没有失态过,我说话的语调都很少有突兀的变化,更从没有发过火吼过人。他原本不必蹚这趟浑水,他人在国外,签证还有两年,别人根本没办法拿他怎么样。如果我哪怕得到一点点风声,告诉他他可能会成为替罪羊的话,他也会留在国外,不用落到这般下场。如今反过来看,或许我当真下了一个套,把他逼回了国内,逼进了牢房。”

“所以,你向他求婚,是打算救他啰?”

金鳞子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有不对。他想要点头,可到了一半却变成摇头。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就好像那就是应该做的事,他一直想做的事,像当初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跟随雍教授走一条满是骂名的道路那样,甚至不用思考,就是自然而然。他在思索理由的同时,就已经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了。

凌衍之支着手肘望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可悲:这个世界顶尖的天才,解得开那么复杂的基因密码,却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那后来呢?”

金鳞子扬起脸,视觉辅助镜在他脸上,像一个凸出的巨大穹窿。他似乎在回想当时的事,表情是平静而宁和的,那是他们自从那次海外的荒唐之后时隔五年后第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一巴掌,但是同意了。”

虽说金院士以一种必然的慈善姿态来试图维系婚姻,但是虞涟却也不再是当初的虞涟了。他们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于未来规划不同、政见不同却仍然能够一起讨论得口干舌燥、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后血气上涌、再滚上床单的人。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只有漫长的沉默,连互相说话的话题都没有了。两人道不相同,住在同一间屋檐底下,说好听点叫相敬如宾,心里都知道简直是相互折磨。

于是,当虞涟提出假死的计划时,他并没有反对。

他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当初意气风发,指天怼地藐视权威的青年学者,居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好像完全丧失了活气,丧失了理想,研究不再做了,书也不再读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哪怕站在擂台对面,也能牢牢吸引住自己目光的人。原来人真的可以被打击到这样的程度,金鳞子无法理解这种原地的龟缩,他自己是无论什么样的打击也不会认输,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爬起的人;但无论他如何劝说、鼓励、怂恿、甚至讽刺,虞涟都好像再也不会变回当初的虞涟。他送给虞涟原先访学时他想要却买不起的绝版书,却看他默然许久,最终一张张地把那价值千金的书页撕下来,再一张张地全部烧掉。

那细微跳动的火焰和灰烬的回忆当中,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在指缝里黏腻弥合。虞涟最后对他说的话声在记忆的耳畔回响:

‘……已经够了吧?’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该满意了吧?’

‘我当初攻击雍博士的所有驳论,如今全应验在自己身上,还有比这更为羞辱的惩罚吗?’

不,不是的。我从没有想过要惩罚你,更不可能想要羞辱你。

我们难道已经再也无法互相理解了吗?

刀刃在腹部划下浅浅的口子。血珠涌出来,和滴落的血滴混合,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脱力地坐倒下来,利刃掉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刺响。

‘好,我送你走……’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我的配偶从今天起就死了。’他甚至莫名地看了一下腕表,似乎要让这一切赋予某种荒谬的仪式感,将这荒谬的苦楚正当化,‘死于下午14时47分。’

正在这时,仪器运转完毕发出“滴滴”的响声,像一把锥子刺入脑海,让他几乎反射地跳起来想要去查看,脑袋上沉重的辅助镜撞在仪器凸出的边角上,被挣断了固定带,掉在地上;凌衍之帮他捡起来,那里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蒙蒙的水汽。金鳞子摸索着抓空了好几次,但是仍然使劲地努力抓住边缘,将它抢了回去。

“别谈这些没用的了。测序表出来了,对同一条read或seed中的所有的k-mer都进行命中处理……”

凌衍之看着他的背影,也站起来,加入到他破解这困扰人类谜题的行列中。

“金院士,你完全搞错了一点。”

“虞涟恨你,理所应当。不过并不是因为你当初欺骗他回国;即便有,也绝不占主导因素。我相信你没有恶意,甚至可能觉得自己是在赎罪……对吧?将他从牢房里拯救出来、给他提供你能够提供的一切,想要恢复他的生活,试图挽回当初错误、哪怕只挽回一点点也聊胜于无的那种决心。”

“但你根本没有为他想过,站在他的角度想过。他成为了他试图阻止的制度的受害者,还要为了换取他本就该有的自由,不得不成为他最不想要成为的人。对于他来说,他最为懊悔的一定不是没有阻止定级制度,也不是含冤入狱;而是不得不以OMEGA的身份和你结婚啊。”

“不,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你。我猜也许直到今天,他可能对你还怀有感情。但这恐怕比没有感情更惨,更绝望,更不被理解。没有感情的人也许能从这个陷阱里逃脱,而被感情束缚的人,只会把爱转变为滔天的恨意。”

“是当初的你那一厢情愿的救赎,养出了今天这只名为虞涟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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