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同样追逐、拦截、寻找、和质问自己的OMEGA的ALPHA们,布满了街头,有些人愤怒,有些人彷徨,有些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说不上心中奇怪的感觉是什么;那情景便如二十年前陡然失去女人的男人们一样,突然迷茫地原地转圈,完全摸不清楚状况。——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
而他们的OMEGA,则笔直地,毫不犹疑地提着大包小包,或者干脆孑然一身、空着双手,只身前往同一个方向。越靠近那里,越能看见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疾不徐,逐渐密集地填塞满了道路和广场,就好像这里才是朝拜的圣地。
凌衍之在信息的结尾,郑重地说:“我不敢说,这场试验是完全公平的,或是完全无害的;我只是希望,不再会有下一场悲鸣。”
所有志愿接受联合研究组登记成为临床实验对象的OMEGA,由当地OMEGA协理会下属机构统一安排,准备分成各个实验组,自然不必再进入上峰准备的“隔离区域”。但仍然有无数人自发地聚集到O一院的楼下,抬头仰望着顶层的实验区透出的灯火。仿佛就只是看着,也能把自己的愿望和力量,透过时间和空间,传达给正在前线奋战着的人们。
这场“抢人大战”的硝烟尚未点燃,有人就闷不做声地吃了一个大亏。维安委的成岱宗成局打爆了电话,看着手头稀稀拉拉难看至极的人数名单目瞪口呆,自己明明一接到“那一位”的指示后,就拼死拼活,协调各方拿到搭建的隔离区的批示,几乎第一时间就下令要ALPHA们把配偶上交。云城的情况如此险峻,普通人吓也该吓破胆了,可他们居然收不到人!一问,原来居然几乎三分之二的OMEGA根据协理会的要求,成为了临床试验的“志愿者”。
OMEGA协理会一直以来从事OMEGA的各种调配工作,名下也拥有大批因为城市收紧而出现的废旧小区,原本就用作OMEGA遭遇极端情况——如离异、被抛弃、被qiang暴、精神问题等等——之后的保护性居住场所,不需要再申请手续审批,作为调配方来说更是日常工作,轻车熟路。再加上OMEGA对于他们还是有天然的信赖感的,流程上的速度完全没得比。
不过,成岱宗眯细了眼睛,盯着别人交给他的那段OMEGA协理会发布的视频招募信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诡异。与国安局不同,维安委从事的活动,往往与政治脱不开关系。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那一位”动手的事根本没人知道,他这边也才刚刚通气,O协居然能先他一步,把他要网罗的资源全收走了?
——这个OMEGA,他也曾经见过的。有点与众不同,可也不见得有什么能翻得了天的本事。
只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读书人,遭遇了点儿命运的玩笑和不公,就受不了了,想要报复反抗了,众人皆醉我独醒了;可是想破脑袋,也只能束缚于自己读过头了的仁义礼智信里,半真不假半坏不坏地学着做一个坏人,到头来最舍得伤害的只有自己。俗话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
成岱宗冷着脸,虽然他也不太愿意成天伺候那个不成器的太子爷,但他到底是“那一位”的嫡系。
“特么你一个小小的研究组,无法无天了,什么志愿者都是幌子, 居然登记了三分之二的OMEGA,想干什么?是想再来一次‘定级运动’吗!可惜,现在的金鳞子可派不上什么用场,他没瞎已经是奇迹了!调一个连队跟我走,我们去要人!”
手下有些惴惴然,想了想还是劝道:“可是成局,用什么理由才合适?他们这个完全是合规的,虽然规模是大了点,但是我们也只能再次上报,要求他们减少临床实验人数吧,可这个还是得再开会讨论才能定下来,一来一往,时间不等人……”
成岱宗微微冷笑,扬了扬手:“没关系,他发送的志愿信息里,不是用了一段‘敏感信息’吗?”
底下人尽皆一愣,跟着都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有人立刻抓住精髓:“对啊……没错!虽然他用的是官方发布的实时画面,但是、但是,他说的话,‘默哀’什么的,两者一结合,味道就不对了!非常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啊!而且在这个敏感时期,更是有故意引导的嫌疑,简直像是在试图分-裂我们团结一致的人民群众啊。”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应和。“对啊!凭这个理由,不需要别的手续,我们维安委就完全可以‘约谈’他了!”
为此,维安委带了足够威慑的人手;成局早已经有所盘算,想必国安局的老李已经守在那里,想方设法地维持局面。但他这一条“手段”开出来,李复斌这个舔-犊子的老狗也守不住;当时自己要拿金鳞子开刀,你看他可敢放一个屁出来?但凡涉及到这个方面,专管涉外安全事件的国安局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私底下,常常嘲弄地管“国家安全局”叫做“国外安全局”,意思是他们管不了眼皮底下的“灯下黑”,只能把手伸出去。他反复地想清楚了自己应该如何和李复斌这条老狗应对周旋的台词,他俩是老对手了,在很多个案子上都相互抢过人或者证据;又把两个得力干将叫过来,嘱咐了一遍在自己拖住李局时,他们应该怎么独立行动,不要被国安的人给牵扯住了。这一回,他一定要给那个姓凌的OMEGA一点颜色看看。
明明一切分布停当,突然汽车晃荡了一下,猛地刹住了。外面传来一些噪声。“怎么回事?”
在前面开路的车里的属下已经满头大汗,跑来汇报:“成、成局,路给堵上了! ”
“什么,怎么回事?”成岱宗一愣,但他接着就不需要属下的汇报了,无数人挤挤攘攘地,像一道洪流,把他的车也裹挟在里面了。而这里离O一院的大楼还有好几百米远呢!
“……这些人到底是……”他没把话说完,因为已经没必要再问了。外面全部是OMEGA,密密麻麻地,让人惊讶:原来有这么多的OMEGA,平常为什么看不见呢?他们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久而久之就几乎忘记了。
可如今他们聚集起来,竟然有这么多人,而这么多人却也只是一小部分,那些同样的四肢,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发色汇聚成海,像一道巨大的高墙,横亘在自己面前。
几个维安委的手下跑来跑去,试图呵斥、疏散人群。“让开、让开!都堵在这里干嘛?你们有许可吗?禁止非法集会!”
“我们只是在按号排队!哪里非法了?哪里集会了?”那些OMEGA们吼回来,毫不在意地把维安委的特勤向外推搡,“你们有号吗?就往里面挤?到后面去!”
“……什么排号,负责人在哪,叫出来见我!这么多人聚集,他拿到审批没有?!”
“你自己去找啊,人这么多,反正肯定在,刚刚我看到O协的人往那边去了。”
“O协在搞什么鬼!不是说让你们就近就地收管隔离吗!”
“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就是来等着排号的,你看,我们已经拿过电子号了!你们没权管我们!”
成局目瞪口呆,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花费了半个小时,几个特勤小伙儿终于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揪出了一个“管事的”,据说是O协的工作人员。成岱宗平常一团和气和运筹帷幄的表象终于再也看不见,冲那人吼道:“你们任秘书长呢!叫他给我出来!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前好像实习生一样的BETA低眉顺眼,连连弯腰,陪着笑脸:“任秘书长已经卸任了啊。不过就算他不卸任,他也没空到这里来,因为他忙着在家看住他如花似玉的OMEGA不让他来这里登记,结果两人大打出手,从屋里一直打到街上,现在被叫去警局问话了。”
成岱宗瞪着眼睛,感觉太阳穴上的血管直跳,头顶的地中海上都要冒出汗来。“那现在O协的秘书长是谁?”
年轻的BETA又露出那副唯唯诺诺的讨好笑容,他甚至递来一根烟。
“就是我,哎呀您看我也没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门路,那不是交代下来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吗?我们已经立刻展开了征收和排号工作,一丝不苟地严格完成任务。成局,您要多指导指导,帮我向上面反映反映我们基层工作的困难?啊对了,我姓张,叫张晨晖,您管我叫小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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