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澍并不想教育他,也没有拽起来把他揍一顿的欲望:魏太子这几天受到的罪,比他这辈子恐怕还要多了,已经不差一顿打或者羞辱了。自己这趟来,就是来和他谈合作的。樊澍很少能让人真的生气,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中平的性子,当初被抓到这里,连太子爷这种跋扈的,到最后都懒得揍他了,因为揍不出个血性来,不好玩,令人记不住,捎带着连凌虐的快感都没了,淡忘在记忆里。再过几日,他就好像真融入了团队一样,正常的做事情,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也是樊澍特有的一种黏的气质,不显山露水,适合作为隐形特工潜入各个行当的本事。
这时候,他也不请自来地淡然开口,站在魏天赐的角度替他分析,也听上去像是自己人:“没关系。不过,桂龙美食街那边的问题,不是你派几个人过去就可以解决的。桂龙商业的人饿了这两个月,现在脚底下有个定时炸弹,你想躲起来,绝对会反倒闹出大乱子,他们反而会把你推出去挡枪。”
那暴躁小年轻又一轱辘坐起来:“什么?!他们敢!我叫我干爹——”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现在能叫他干爹干什么,话说了一半,只好僵在那儿,讪讪地闭了嘴。
樊澍问:“你这位干爹打算做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要干什么,哪轮得到我来指手画脚啊?”
“他最近都不怎么出席公众活动,不是传闻他重病在身,一直在做手术。”
“那老头——”魏天赐恶狠狠地说,但到底压低了音量,“再一百年都死不了!”
“哦?没有生病吗?”
“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他在做的手术可不是什么重病手术,他在换义肢。”魏天赐点了点自己一侧的眼皮,“你看他右眼,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他直接换了个眼珠子!据说是最新的技术,都没有发表过。他现在腿脚也不好了,下肢肌肉支撑不起来,走几步就要歇,据说他还想换一双新腿!老头什么都保守,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医疗上可用的全是最新的技术,什么新用什么,有的我都不敢想,吓人!”
樊澍神情凝重,虽然资料分析和得过线报,但是从魏天赐口中说出来的证据和别的人的分量是不一样的。“你没有想过,你义父是哪一个政治派别的吗?”
“派别?他老早不就退休了吗?没有什么派别啊?”
“你听说过‘复活派’吗?”
“复活派?听说过啊,就是那个很极端的想要复活所有女性的派别嘛,根本不可能啊!”
魏天赐这么说倒也没错。当年事件突发的那几年,人们思念故人心切,复活派的思想很有市场,很有钱的一批人选择冷冻储存了她们的身体,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也储存登录了DNA。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记忆逐渐淡忘,痛苦也早已弥合,很多人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死去的母亲、女儿、姐妹的模样了,复活的难度和必要性也随着相关知识的普及让人愈发明白其可行性的低微。
再说了,如今就算能复活她们,当她们青春靓丽之时,自己还在不在了都犹未可知,这伦理纲常该怎么算,“复活”她们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因此,好像社会上逐渐除了极端激进的那一些人还在提“复活”概念,大多数人已经把它当做一个荒唐白梦给搁置了。
樊澍却说:“你说的是传统思维定式里的‘复活派’。其实,复活派中一直有一个分支,那就是‘机械义体’。”
死去的女性没有办法拥有健全的身体,那么就制造和活人在生时别无二致的机器人来取代她,高端的电脑技术完全可以模拟性格、输入记忆;说不定再过几年技术发展,那些在脑死亡前享受急冻措施的女性,可以单独解冻大脑,再辅以机械义肢生活。复活派的目标,逐渐演变成了向这个方向发展。
然而,这个方向即便成功,能够负担得起随之而来的高昂费用的人也很少,因此,倒像是一种高雅的“贵族缅怀”,只有少数上等人,而且是上等人中很古板的那一群人,才能享受得起又有兴趣的游戏。
诸如魏天赐这样对生身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和需求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去关注。
这样一说,他倒是隐约有印象,的确在圈子里听过类似的贵族俱乐部,加入门槛非常严格,会员全是能给他当爷爷的爷爷的老头子,他一听就头大,根本没兴趣。想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是说,我干爹是复活派的?不可能吧,他想要复活谁啊?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女人,而且他都那一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女人——”
“复活缅怀听起来有人情味,合理,是明面上的幌子。”樊澍沉下声音,“但实际上人工义体研究出来了,是做什么用的,又用在了谁的身上,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太子爷愣了愣,啐了一口:“我就知道,老东西就是不想死。不过,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不想死也很正常吧?为什么特地跟我说这些?”
樊澍将手里一个平板丢在色彩斑斓的卡通床单上。说真的,这小子在外面吆五喝六人神共愤,原来在家里还是要用这个最近最流行的“魔怪凯奇”的人物限定版床单啊……
“这是什么?”魏太子没在意他的腹诽,好奇地拿起来,看到上面标有MSS的机密文件样式。轻触屏幕,一次性播放投影的内容显示在屏幕上;他漫不经心地随手划开,突然凝住视线。
樊澍解释下去:“这是MSS对你义父的调查资料。他不仅仅是不想死;复活派追求的是‘永生’。既然人类无法顺利繁衍,那么如果现在的活人都可以不死的话,人类文明断绝的可能性不也就不存在了吗?而且身为统治阶层的人,也可以长久地维持统治。”樊澍顿了顿,知道话不说透这个蠢蛋根本不明白背后的意义,继续补充道,“所以,支持复活派的人,是绝不希望看到正常的、由女性繁殖的新生儿诞生的。一旦现在这条新路被验证成功,社会原本就匮乏的资源肯定全部投入给新生儿,复活派立刻回失去存在的根基,原本一同对抗定级派的‘盟友’自然派也会‘叛变’——因为这本来就是自然派希望见到的。你义父那一辈长生不老的幻梦就要破灭了。”
魏天赐还很年轻,可以说除了少数OMEGA孕育的子嗣以外,他是社会上目前最年轻的中坚力量,对长生不老的概念显然没有实质兴趣,再加上他实在是害怕‘那一位’,要是‘那一位’不会死,自己岂不是得受他一辈子的管?光想想就突棱棱地打了个寒噤。
再说,干爹老了玩不动了,但自己还年轻着呢!哪个年轻正常的男人不想玩个活的、真的女人,留下种子,繁衍后嗣?
——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几乎无法抗拒。
但魏天赐也不是傻子,他看完了手头那份简略的资料,屏幕上出现销毁的图标。眼珠转了转,这会儿放下紧张了,把那柄枪也丢到一边,伸了个懒腰,再把腔调拿起来:“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就是想告诉我,我干爹其实是复活派暗地里的后台,他不想你们最近搞的那个‘小姑娘复活计划’成功,打乱他的‘老不死复活计划’,对吧。所以你想怎么样,要我去帮你说服我干爹?”
“你能说服得了吗?”樊澍有些好笑地反问,指了指那柄枪,“我是来救你的,把枪拿上。”
“……啊?”魏天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什么屁话呢?你来杀我我倒是——”
话音未落,底下似乎传来一声尖叫,跟着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魏天赐的声音顿在半空,嘴巴抡圆了还没合上,樊澍一把拽过他,朝着身后的窗台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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