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操!”李嘉熙只发的出来这一个音,瞪着这个名义上也算自己丈夫的男人。虽然自己很多次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不像常人,可这一次实实在在觉得他简直不是人。李嘉熙与他的关系最为亲密,是他最为仰仗的左右手;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合伙人。至于他自己的感情,在这份过分的亲密当中反倒变得疏离了,就是因为越是亲密,越是清楚一个叫虞涟的人对金鳞子的影响,那份影响大到能让一个机器看起来像人。
“别犹豫了,”金鳞子开口,声音冷硬,“还想再死一个人吗?”
有的人不想活,有的人不想死。不想活的人是救不回来的,但不想死的人……谁是不想死的人呢?
他一把握住了那只手,借着金鳞子的力道站起来,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细细地颤抖,好像化成了一种共振。李嘉熙跑向实验室那边,开放共享数据端口。脚下触感粘腻,不知是踩着谁的血。
再抱着数据缆线赶着追去手术室时,外面突然乱糟糟的;有大批灰头土脸、浑身湿透,甚至还不少带着开放性外伤的人,难民一样冲了进来;接待的护士傻了眼,想拦也拦不住,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跑来的,“等等,你们……我们这里不接收普通病人了,里面是感染隔离区……”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抱着脏兮兮的半人大的包裹的家伙打断了,他好像泅水过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又满是血污,一边臂膀的衣衫已经被血污混了泥水后变成彻底的黑色,扎得死紧吊在胸前,“没事,是我带来的。”他对其他特勤队员打了个手势,护士才看出他是谁,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樊澍转过脸问:“金院呢?”
“……在、刚刚……手术……”
“好吧,那衍之——凌老师呢?”
护士张了张口,一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樊澍!”李嘉熙在走廊朝他喊,打断了谈话,“老金他们在手术室……”他模糊地说,看着樊澍上下一身惨不忍睹,“你怎么搞的?”
“拿到样本了,”樊澍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头到处一团混乱,似乎出了什么事故,有人受了伤;大门那边乱糟糟的,许多人围成了一个圈,堵得水泄不通;也有医护人员来来去去地进出,李局调来的警察和特勤全都到了那边去维持秩序、隔开人群。他们趁乱进来,没引起任何注意,倒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快,能联系金院,拨一个医疗组给我吗?”樊澍问。
“行,你待在底下急救室,我去找他,一会直接打内线过去跟你安排,现在到处乱了套了,人手不足——”他看了看那群丧尸一般的难民身上惨不忍睹的伤,“你先叫底下护士帮你们处理一下?”
“我们的问题是一方面,”樊澍回道,“最重要是需要有专家来看看……这个。”
他隐约把怀中巨大的人形包裹露出一点。
——天使!
活的天使……对于推动如今研究的重要性和作为验算数据的佐证简直不言而喻。毕竟,现在一切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很多孕期及药物的实验,与其在动物身上,自然最好能在‘天使’身上完成。然而看起来它们的状态也不乐观。李嘉熙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不及多说也知道要紧程度,“你等着……我去叫他们来!”
樊澍松了口气,他心想也许衍之知道了肯定坐不住。这种事他想必会冲在第一个的。底下到处乱得要命,这一群人刚刚死里逃生,灰头土脸,也有伤得很重的。可紧接着从楼上气喘吁吁跑下来的是金鳞子那个什么研究组的谌主任和他直管的几个人,他看到这一堆‘天使’眼都直了,根本来不及问话就赶紧把这些往研究室里推——这东西也娇贵的,拔了营养管和滴液,这么折腾下来跟拿一袋金鱼脱了水到处溜没差,能活几个也不好说。樊澍问了他几句别的,他都一概没听见,抱着这一堆畸形的怪胎,神情像遇着了亲儿子,混着脸上的汗水红红白白,说不清是亢奋还是虚脱,居然一阵风似的就跑了。
樊澍无奈,只得抓住那个五大三粗的护士长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对方惊得大叫一声,看清樊澍的脸后整个表情阴晴不定,又立刻被他的胳膊吓得半死,“我去,你这个怎么弄的?你胳膊不想要了吗?小王、小陈——快过来!”
“我这是外伤,习惯了,比这重得多的我也遇过,没事,我一会让队里人来处理。你手头拨得过来人的话,先给我带来的其他人看看,有人伤得比较重,内脏最好也看看;”他指了指身边那一群一时缓不过来劲的“丧尸”,他们刚从大爆炸里死里逃生,又跟着从废弃的地下枢纽泅水过来,还被迫来了一把“英雄救美”……这会儿恍恍惚惚,连那位声名在外的太子爷也坍在那儿,肾上腺素退下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感回来了,像一个大浪叠一个大浪铺天盖地,登时就痛得木了,再也爬不起来。
护士长赶紧带人冲过去,有眼几个看着都快要不行了,魏天赐倒还剩一把力气,在那儿叫:“先看看我!先看看我!”
大门那儿一阵骚动,警察在拦人,有几个医护抬着担架跑进来,特勤还护在旁边。他一掸眼,看到担架上一个几乎血浸的人影,不知为何心猛地抽跳了一下,下意识站起来,探头去看。
人群窃窃嗡嗡,仿若蜂鸣:“还能救吗?”
“当然不能了……颅骨开放性损失,这儿,胸腔整个塌陷了……”
有人来来往往,挤出人群让开了缝隙,樊澍毫无准备地一下子对上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
脑袋里瓮然作响,一下子空白了: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担架又往前走,打算送去太平间;几个特勤把人群轰散:“别围着!都散散!”
他往后一个趔趄,这才瞧清楚拦在他身前的特勤的模样:“吴山!”
对方也是一愣,才发现跟前的是谁,不知为何,先是浑身一僵,跟着脸上猛地一白:“澍哥?!……你怎么在这?你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好怪,好像每一个人都怀了天大的秘密,有什么隔着一层迷雾隐隐绰绰地焦虑不安。樊澍皱着眉,瞪着吴山肩上的对讲机。“我办完了,把人和样本都带回来了,你让底下兄弟把四周看紧,向李局申请看再调一个队来,我怕有人马上要追来闹事,我手机丢了。”他简单地吩咐下去,“你带急救包了吧,我胳膊还要处理一下,我看现在其他人也忙不过来,这点小伤就自己搞吧,可能有弹片。”
吴山顿了一顿,似乎卡片了那样,突然有一瞬的失神。
“……怎么了?你还有其他事?”
“啊,不、……我……在想MS好像不够了。其他的李局已经安排增员了,我再催一下。”
“MS对我没用,也不用麻烦了。”
他们是打惯了配合的,比这复杂得多的情况两个人也搭档处理过,这会儿默契地立刻分头行动起来,剪开已经不成型的袖管、消毒、剜开切除坏死的烂肉。因为阿片类的所有止痛剂对樊澍已经无效,他干脆没上镇定,这一点痛也早习惯了。
“吴山,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啊?……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跳楼……”
“虞涟特地跑到这儿来跳楼?!他怎么进来的?!”
扑地一下,一块钳进肉里的弹片带着血肉被挑出来,落在旁边的托盘里。樊澍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绷得死紧,重重地喘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吴山已经熟练地消毒止血,压迫包扎。他也练了出来。
“……对不起,师傅。……”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是凌老师把人放进来的,当时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突然就……实验室就反锁了进入高危密闭状态……我们从外面打不开……那时候已经发现了不对……”
“他割破了手腕……但是发现得快,现在正在抢救……”
“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声音瓮然地回荡着,一会儿刺耳,一会儿营营;好像调频被孩童的手扭来扭去,布满了雪花点般的杂音。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MS:镇定剂吗啡硫酸盐的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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