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哪怕是凌衍之自己,难道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他才一再强调要坚持到20周以后,哪怕病痛缠身,他也硬挺着不愿放弃,只为了给腹中的那个吸取了他所有生命养料的胚胎再多一线能够存活的生机。
“我不要孩子!”樊澍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朝着楼上封闭区的手术室的方向挣扎,“我只要衍之——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让我做什么都行,你们救救衍之……”他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可视线到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的眼睛。
而几乎同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荷枪实弹的军警突然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住医院内部的各个尚在运转的区域;同时将大楼和医院外侧包围住了。李复斌和成岱宗这一对对头居然并排走进大厅,神情各自肃然。
众人都是一愣,调来的部队面孔很生,看番号不是MSS或是维安委名下。身为军人的天性令吴山和樊澍几乎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就好像刚才那一瞬的失态是失手打碎蛋壳流出的蛋清,和躯壳本身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东西。但无论怎么挪回原位、黏贴弥合,那壳上的裂纹却消除不掉,里头的东西也终究阻止不了一点一滴地往外渗出来。
李复斌看着他,也是一怔,突然神情复杂:“你回来了?”
樊澍张了张嘴,他惯性应该汇报任务,此时想要说出字词时,却无法翕动嘴唇,嘴巴里好像有种又干涩又发烫的东西。成局却关注点不在他身上,开口直入正题:“刚才跳楼的人——在哪里?”
虞涟的身体留在太平间里,这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有空来照管。如果他是一个能够死而复生的魔术师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坐起身来,自己悄然走出去了;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只会留下一桩供小说家揣度的奇案。
但是没有奇迹。一大群人嗡嗡地涌进来,成岱宗很不耐烦地揭开他身上的白布,极其潦草地看了一眼。“这是虞涟啊!”成局皱着眉说,他让出半个身位,让后面的李复斌看清楚。“你家在抓的逃犯。居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调侃归调侃,两人眼神一对,李复斌交代左右:“医院封锁,一个人都不能出入。”又转头向吴山等在现场的人确认:“从楼上跳下去的确定是他?”
吴山感到奇怪,这有什么好一而再再而三确定的?“是啊,我们都在现场,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当然是他。”
李复斌苦笑了一声,拿出平板,随手一划,上面如今正在飙升的热点新闻,正是从远处拍的一段模糊的视频,短短的十几秒钟呈现的正是跳楼的这一幕,被无数次地播放、评论、复制和传播,即便采用了管控手段,仍然无法阻止——
因为不知有谁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似乎喊了一句:“看!是凌衍之!”
无论是事发的地点、还是选择的时间,以及模糊的人影身形,都看上去非常像是凌衍之。
而这一切,正好接在发布了最新成果的论文、以及对OMEGA群体发送了“选择”的短信之后,可谓异常微妙;而在略早些时候,东里别墅区发生枪击,随后桂龙美食街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就在刚刚,所有网络渠道几乎同时收到了一份文件——那是易华藏的泰和工业名下云城南部大区的实验数据;只有科学家才关注那些晦涩难懂部分的价值,而普通人则一眼就抓住了里面的关键:无数重点的人名被提检出来,牵扯出易华藏集团背后的靠山,蛛丝马迹草蛇灰线,全部指向上层的某某,某某,与某某某,直接牵扯出一个利益集团来;舆论立刻炸了锅了,现在网络口整个人仰马翻,正在紧急控制。
当所有这一切突发事件连在一起看,就像拼图完成,立刻似乎意有所指,显得微妙起来;诸多联系在一起,“凌衍之”的死就赋予了一层绝不寻常的含义。他不可能是自杀的,而像极了是因为揭穿这一系列信息、影响到了某些上层抱团,而被伪装成自杀的逼迫致死,一下子掀起了舆论的激愤。这不,如果不调动军警过来,害怕立时就要出什么乱子了。
“不是凌衍之就好,”成岱宗总算喘了口气,露出点安心神情,向四周环顾,“那他人呢?赶紧叫他出来!”
樊澍有些感谢这一趟莫名的乌龙,能让他见着凌衍之了。隔离区和手术病房是进不了的,好在李嘉熙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里面,这时候接上对话窗口,开了个视频过来。隔着模糊的屏幕,只能看到手术台附近忙碌的人影,但一股急切的、紧张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plt39*109,HB31g/L,”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在说,“建立静脉四通道扩容,输红细胞悬液8U……”
樊澍看不见手术中人的脸,只看得见往来缝隙当中,一只夹着氧饱和度探测器的手垂在台侧,苍白得骇人。
“是他吗?”李局侧身来低声向他询问。樊澍说不出话来,只能极轻微地点了一点头。
“现在很不好说,”李嘉熙远远地在那一头压着声音,走回他的数据分析室,怕打扰到了手术的进程,“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情况很危险还是看得出来,一边还在硬保,因为暂时还不能让胎儿出来,时间太短了,要准备适合的人工羊水和代循环机;但是也怕一取出来就死亡,在考虑要不要连造体子宫一并手术取出,但是他子宫很可能也已经开始呈现病变了,现在正在判断感染情况。无论哪样都风险很大……我这边还在跑数据,看资料能给多少支持,”他顿了顿,“但是,你们知道,这是男婴,而凌衍之本来就……”
“不管怎样,”成局打断他的话,一脸严峻,“给我跟金院说!凌衍之不能死了!这是上面交代的任务!”
“……啊?”李嘉熙傻了,“你说什么?你是没听懂我说话吗?”
李复斌急忙给吴山一个眼色,又猛地一拽成局:“老成!!”
“十万火急的任务,我不管谁个人感情!”成岱宗冷着脸喝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上什么手段!胎儿也可以不管!凌衍之绝对不能死了,至少不能死在现在,死在我们这里,死成一个把柄!你让金鳞子听见,给我复述一遍!”
“我听见了。”画面陡然晃动了一下,转过去看见穿着手术服的金鳞子,他两手的手术手套上还全是血。“但我要和家属申明一下。”
人群忽地静了下来,紧接着让开一条路;樊澍站在远处,他们通过一方狭小的屏幕遥遥相对。
“凌衍之在上一次产检之后,就签过一份手术知会的同意书放在我这里。”金鳞子说,“因为情况的特殊性,我必须要告知他,他这一胎怀的是男婴。”
——男婴。平常情况下会令人欢呼的事实,放在他身上却变得无比讽刺:身为二型梅尔斯氏症的患者,男婴身上没有天然抗体,脐带血中的干细胞也无法替他再造免疫系统,救他的命。而且缺乏实际判例,即便是女婴,他们目前的预设还只停留在理论层面上,毕竟,只有凌依依一个个例,仍然不能保证实操中的具体情况。
“他自己也是科学家,非常清楚所面临的现状。他允许我在出现这样的情况下优先确保婴儿存活、放弃对他本人的抢救——HMLV-2已经开始破坏他的内脏器官和造血功能,即便抢救回来……他在这个过程中和之后残存的短暂余生里,所遭遇的痛苦也将是非人的。”
金鳞子看着樊澍:“你确定要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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