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谨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笃定,此人是万万不能留了,否则,就是个极大的隐患。
宣娘异常平静地起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走到果毅候面前,即便之前已经见过,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庞、一身的病躯,心痛和悔恨如一把尖刀狠狠刺着宣娘的心脏,让她还未开口眸中就已经积满了泪水。
果毅候心中也很痛苦,他的痛苦超过在场所有人,他戎马一生,却也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最后悔的就是迎了心爱的女人入府,却没有给她最好的一切。没有正妻之位,没有一份完整的爱,甚至为他早早丢了命,最后她给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早夭,一个也是命不该绝,从阎王手里抢了命,然其中的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他早已经心如死灰,只等着慢慢耗着所剩不多的时间,好能够到地府一家团聚,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死去多年的爱女竟还在人世,而他的妻子和另一个女儿却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那一刻,他是欢喜的、是震惊的却也是悔恨的,所有这一切皆因他而起,若当年,他能坚持娶了挚爱之人,就不会同时辜负了两个女人,一个早逝,一个在日日夜夜的积累中,变得愈加阴险狠毒,才造成了这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宣娘是心爱之人所生又身子孱弱,是他最疼爱的子女,可是姚墨宜身上又何曾不是留着他的血,最后,他的后宅竟是发生这般姐妹相残的祸事,这无疑是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来了一刀,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就此去了。
但是那一刻,他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善恶有报,不管曾经对妻子有愧疚,对女儿多舍不得,这次,他一定要为宣娘、为心爱的女人和早夭的孩子讨一个公道,无论,他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然而他的宣娘啊,他疼爱的、受尽苦楚的女儿却和她的娘亲一样,是那样善良的人,最后,她还是为了侯府考虑、为了他这个父亲考虑,不愿将侯府置于风口浪尖,成为别人的谈资。
果毅候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伸出颤抖的手,很想如记忆中般轻抚她的头,却发现他的宣娘早已梳了妇人髻,恍如一梦,让果毅候有一瞬间的恍惚。
宣娘忍着泪,将早已不再光洁白皙的手轻轻放在果毅候的手上,她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心中更是难过。
“不孝女儿见过父亲。”
宣娘不顾手上扶起的力度,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姚谨和马万晖也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起身,走到宣娘身边,也跪下给果毅候磕头。
“好好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地上凉着呢。”
父子两一左一右扶起宣娘,果毅候沧桑泛红的眼睛在三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看,姚谨倒还好,马万晖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他下意识挺了挺腰背,好像这般,就会让果毅候对他满意两分似的。
一开始知道宣娘嫁了个庄稼汉时,果毅候确实是很不满意,依他看,就她的女儿,京中的贵公子随她挑选,可听闻女儿这十来年的遭遇,看女儿提起他时满脸幸福的模样,再瞧瞧两人给自己生了这般俊俏的外孙,他也就释然了。说白了,他是没有资格对宣娘的决定指手画脚的,他也不想女儿因此难过,只要宣娘幸福,他也就满足了。
“父亲糊涂了不成,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寒酸鬼,胡乱攀亲都攀到侯府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几人正温情脉脉间,一道不合时宜且极其刻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姚谨也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世上爱扯谎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如姚墨宜这般死到临头还能脸不红心不跳泼人一身脏水的,姚谨却是头一回见,难怪当年年纪轻轻便如此心狠手辣。
齐月茹缓了缓心神,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缓缓走到果毅候身前,柔声道:“宜儿说的是,知道侯爷思念宣娘,妾身也是日思夜想,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当年宣娘病死全府皆知,侯爷即便不信妾身、不信侯府众人,总不能连母亲也不信吧,咱们可是亲眼看着宣娘入葬的。”
姚谨在一旁看着齐月茹做戏,他想兴许高门大院里的女人都这般能演戏,眼泪说来就来,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和嘴里却半点不露痕迹,一番话下来,没有一丝心虚的模样,还能将已故的老夫人拉出来力证清白,这宠辱不惊、这心思当真厉害。
“是呀父亲,妹妹打小就在母亲跟前长大,母亲待妹妹同我是一样的,妹妹当年之死,母亲也很难过,为此还大病一场,即便父亲不信母亲,觉着妹妹不是母亲生的,可祖母总是亲祖母吧,有祖母在,母亲也不能做什么,您说是不是?您可千万别轻信这些人。”
果毅候只是直直地盯着母女两,他越是沉默,两人心中便越没有底,只是两人也不表现出来,气氛再次僵住,让人几欲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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