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纸笔,拎起一壶子酒去找陈霜,陈霜却跟沈灯去了靳岄家中。
靳岄此时正准备拜访谢元至,抬头看见两人,有些迟疑。沈灯最终被章漠说服,章漠见陈霜心情不佳,便让沈灯代替陈霜保护靳岄。陈霜一一告知靳岄,又对他致歉:“公公后事只有我和春明操办,春明又有官职在身,不便露面,我手头活儿较多,不能随你一起去了。”
靳岄抱了抱陈霜,陈霜面色平静,低声道:“不必安慰我。我晓得这是公公自己的选择。他活着,不过是为了给你和玹王带几句口信而已。”
与沈灯慢慢往谢元至的家走去时,靳岄几度想要开口搭话,却又难以启齿。他不知道章漠如何说服沈灯,心中只是愈发地感到愧疚。
沈灯与章漠吵架的那几天,陈霜白天去照顾杨执园,晚上与靳岄一同教贺兰砜识字学兵书。他偶尔会提起沈灯,称沈灯是他在明夜堂中除了章漠之外最敬重的人。
初入明夜堂,照顾陈霜的一直是沈灯。沈灯不会说柔软好听的话,开口就是训斥,好在陈霜学东西很快,这几年间跟着沈灯东跑西走,见识了许多《侠义事录》上的人和事。沈灯很少提自己的往事,唯一一件能拿出来品咂的趣事,便是他青年时代遭逢灾祸,半死不活时被一位少女救下,从此一心紧紧系在少女身上。后来少女嫁了他人,他不得不放下,至今仍孑然一身。
贺兰砜称沈灯为“大侠”。陈霜问他为何这么说,贺兰砜讲不出个所以然。靳岄心想,要让沈灯这样的人做自己不情愿之事,何其痛苦难受。
来到谢元至家门前,沈灯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没有尾巴。”
终于等到他开口跟自己说话,靳岄忙道:“岑融答应过我,不再打扰我的生活。看来这次他说到做到。”
他叩了叩门,很快门内传出童子的应门声。前来开门的除了童子还有谢元至的夫人殷氏。殷氏膝下无子女,把靳岄当自己孩子般看待,一见他便欢欢喜喜拉他进门。
沈灯在门口呆站,殷氏回头笑道:“这位大侠,进来再说话。”
两人眼神对上,各自都是一愣。沈灯跨过门槛,带两分惊疑:“……远姑娘?”
殷氏仔细打量,笑着喊道:“是沈灯大哥么!”
靳岄心中茫然,正想细问时,童子已经在旁催促。他只得留下沈殷二人,随童子进入后院。御史大臣乐泰与夏侯信、纪春明已在谢元至书房中等候多时。
当日岑煅离开地窖后,纪春明紧随陈霜下去,见到了兀自大哭的杨执园。靳岄又已经把杨执园所说的话告知谢元至,书房中四人,只有乐泰与夏侯信不知情,正面色苍白等听纪春明复述杨执园的话。
夏侯信顾不得与靳岄叙旧,他同乐泰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色:又惊又愕,但仍能保持冷静。
纪春明细细说完,眼前两人陷入沉思。乐泰熟知纪春明为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夏侯信不熟悉纪春明,想了又想,问道:“杨执园说的话能确认是真的么?”
靳岄:“是真的。”
夏侯信:“有何证据?有无其他人看到?或是……”
靳岄又道:“是真的,玹王殿下已经确认。”
夏侯信登时闭嘴。他紧紧瞪着靳岄,一切未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腹中。两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不言而喻的话语。
“……大逆不道,”夏侯信忽然大力拍扶手,低声道,“大逆不道!”
靳岄给自己斟茶,轻舒一口气。看着纪春明一脸愤怒和认真,跟乐泰比划着形容杨执园多么凄惨,有愧疚漫过靳岄胸口。
在所有筹划中,他们需要纪春明,但却不能让纪春明得知实情。纪春明极其信任靳岄和明夜堂,他不会怀疑靳岄所说的话。由纪春明跟乐泰诉说杨执园所见到之事,可信程度大大增加。
实则连靳岄自己也不相信杨执园的话。但真假如今已经完全不重要,杨执园的真正想法是否和仁正帝相关,也根本无需反复考虑。岑煅决定信,靳岄也决定信。
他们得到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岂有不用之理?
长风吹过榴花,松落的花瓣跃过院墙,随风远去了。宫墙中榴花也同街巷一样开得热闹,亭中小桌摆着热茶,岑融撇去一片落在茶杯上的花瓣。
“五弟,你可还记得这儿曾栽过一株极高的山茶花?”岑融指着亭子周围笑问,“靳岄最为喜欢,可惜后来被我错手烧了。”
岑煅坐在他面前:“记得。”
岑融点点头:“靳岄恨我,所以他记得住。”他看岑煅,岑煅没有回答,似乎没听懂这句话。岑融心头暗恼:他此前以为这个五弟木讷笨拙,如今看来,其实是什么都藏紧心中,不漏分毫。
“五弟,马儿还够吗?”他忽然笑着,狐狸眼弯弯,语气亲昵关切,“有人说西北军里头多了许多高头大马,都是金羌军里才能见到的好种,轻易买不到。我听后骂了那人一通。我说五弟怎么可能跟金羌买马?金羌可是我们的敌对国,要同我们抢白雀关的。怎会有将领跟敌人来往?何况五弟连金羌人都没见过,你这是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他说完又轻轻一叩桌子,指节轻响,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你见过喜将军,也曾潜入金羌大营。……是哥哥记错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会完成逼宫戏份!搓手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