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望原草场刚刚转绿,春风还未吹化北都城外积雪,江北各城的军报已经继而连三传入王宫。天君阿瓦只看了几份,面色凝重异常。
“瑀朝要抢回江北全境,”他冷笑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否真有这个本事。”
但放下军报,他与幕僚都不禁忧心忡忡。
因北戎协助大瑀合力围击金羌的队伍,金羌与北戎已经断交。阿瓦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亲自向金羌使臣解释,北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在金羌使臣亮出狼镝之后,阿瓦心中一亮,登时明白是什么人在作怪。
金羌认为高辛族和怒山部落原本也是北戎管辖的地方,是北戎天君统治不力,才有后面诸多祸事。使臣说话难听,拂袖而去,阿瓦如何挽留都没能让金羌回心转意。
而一直监视怒山部落的人传回讯息,怒山部落的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一笔钱,如今竟然在怒山做起了马匹转运买卖的生意。高辛马和白原马不断运送往大瑀西北,而渐渐地,也开始有金羌和大瑀的商人在怒山落脚,一条新的、沟通南北两地的商道正在逐渐成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怒山部落脱离北戎后,格伦帖与岐生部落也蠢蠢欲动。两部落紧贴最为嚣张跋扈的青鹿部落,格伦帖与岐生的牧民饱受青鹿欺辱,早就敢怒不敢言。
又因青鹿部落首领的女儿与烨台部落的浑答儿联姻,两个部落紧紧联系,格伦帖与岐生便天然地形成了青鹿、烨台的对抗同盟。
阿瓦天天面对这些事情,早已焦头烂额,看到大瑀要抢回江北全境,他在忧愁之余又觉得庆幸:让内部团结的最好方法是制造外敌。如今外敌不需制造便主动出现,他求之不得。
在靳岄等人还不知道的时候,北戎的青鹿、格伦帖、岐生与烨台部落组结了一支军队,穿过春天的驰望原,往萍洲城进发。
此时贺兰砜率领的莽云骑刚刚穿过英龙山脉。他命队伍就地扎营,注意隐蔽。英龙山脉上山峰众多,如今又是雪化之际,山路泥泞难行,上山的百姓并不多。
贺兰砜骑着飞霄来到一处高台,远远望去,能清晰瞧见正在修复的碧山码头。
他当日就是在此处朝靳岄射去了一箭。如今那重补的鹿头就系在贺兰砜的腰上,他的熊皮小刀则由靳岄贴身收藏。
月亮还差一角就足够饱满,贺兰砜眺望头顶明月,久久伫立,不发一语。
他戴上贺兰金英给的狼面具,冰凉的铁器贴紧他的皮肤。他被所爱之人爱着,被所爱之人引领至此处,成为了过去不敢想象的贺兰砜。
如今他曾坚决远离的土地就在脚下。它等待贺兰砜回归,等待一头高辛邪狼打破自己与生俱来的诅咒。
***
五月,北戎天君天寿节当天,碧山城热闹非凡,一片欢腾。近一个月以来一直暗地活动的民军也销声匿迹,碧山守军不敢松懈,城内满是巡逻兵士。城外的碧山码头,修复工作仍在进行,工匠们汗流浃背,不停敲打。
入夜之后,火是从军船上先烧起来的。
自从碧山码头起火,守军警惕心起,军船的防范做得比以往更足。但这一夜的火起得蹊跷:它是从军船桅杆上点燃的。火瞬间烧着了船帆,浓浓的火油气味弥漫开。军士们又骂又喊,救火的人全都看到了火影中立在桅杆最高处的人影。
青年一身白衣,模样俊秀,一声长笑后双足跃起,如飞鸟般掠入下一艘军船。
不出片刻,连在一起的军船被彻底点燃。北戎蛮军纷纷救火,或以利箭射击那古怪人影,无奈那人灵活异常,最后竟遁入江中,消失在茫茫夜雾里。
一位目力强劲的军士正举着弓箭,面色忽然一变,扭头往码头上的塔楼奔去。他一边跑一边用北戎话大喊:“将军!江上有船!不点灯的船!瑀贼来袭了!瑀贼……”
话音未落已被人一剑捅穿。原本在码头一角工作的工匠纷纷从木堆中抽出铁剑,朝码头上军士冲杀过去。
军船的火被暂且扑灭了一半,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江面上黑魆魆的大船。船只没有点灯,吃水极深,行驶到江面一半之处才被码头灯光略略照出轮廓。
陈霜落回游家帮主船,不久,以郑舞和玉姜为首的青虬帮水工也从水里爬了上来。“穿了。”郑舞对靳岄笑道,“一会儿就能看到效果。”
他话音刚落,远远地便看见一艘还在燃烧的军船无声无息陷入漆黑江面。
借着火势,趁混乱的守军忙于救火,青虬帮的水工潜入水底,凿穿了北戎军船船底。军船接二连三沉入江中,以游家帮为首的列星江水帮大船,终于穿破夜雾,露出了它们沉默的巨大身躯。
火光明亮,碧山守军看清船上情况,全都大吃一惊:大船上密密麻麻的并非船工,而是一身戎甲、身骑战马的士兵!
守军将领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塔楼高处跳落,先命人去城墙点燃求援的火信,自己则骑上马儿往城门狂奔。求援,必须求援,这是瑀朝北军一次计划周密的突袭!
然而未到城门,眼前忽然一花,是百姓推倒了悬挂花灯的木架,挡在他的前方。将领骑术高超,他一勒缰绳,身子后仰,马儿随之腾跃起来,跳过了那熊熊燃烧的木架。
在跃起的瞬间,他拉弓搭箭,箭尖在木架上一掠,钉起了一块燃烧的木头。箭矢破空,带着火焰,落在城墙上的柴堆上。火焰登时腾起,这是碧山城向附近诸城求援的火信!
马儿落地,径直往前奔跑。马背上一具无头尸体咚地滚落。
阮不奇甩着将领头颅跳上高处,远远扔了出去。“倒是厉害,死前还能报信。”她远远望向城墙,城墙上十六处火信次第亮起,这求援的信号看来是已经传出去了。
阮不奇俯瞰全城,民军正在各处点火,分散守军兵力。她忽然想起曾在北都见过的一场大火,那被朱夜以高辛箭点燃的火龙落在南城,死了无数的人。阮不奇心想,她其实不太中意火,火太险了。
她转头如一头轻巧灵活的黑猫在屋宇上腾跃,眼角余光看到一枚射来的黑箭。阮不奇抓住一看,却不是狼镝。她心头暗忖:碧山守军箭客臂力太差,连贺兰砜十分之一都够不上。
朝射箭之人奔去,阮不奇不忘提高声音长喊:“大家伙注意安全——别死了——咱们大瑀人——死也不做北戎鬼——”
街巷中响起轰然的附和声,民军提着刀剑,百姓拎起铁锅铁铲,把分散的碧山守军团团围住。
码头上,列星江水帮的船只渐渐接近。碧山守军已经回过神来,列出箭队,着火的箭矢一根接一根往水帮船只上射去。只见箭雨密集,火焰如陨星般落下,很快点燃了船上甲板和船帆。
但大船上的兵士岿然不动。船工纷纷涌出,一部分人负责灭火,另一部分人则扛出了硕长的鱼枪。
郑舞站在游家帮主船上,吹起号角。青虬帮的鱼枪只有十把,但在这一个多月中,列星江水帮利用长枪改造了两百多支尖长鱼枪,更制作了一百多个巨大弹弓。船工把鱼枪卡在各船的大弹弓上,吆喝着号子后退,把弹弓拉到极致。
守军一波火箭过去,换箭之时忽听一声极长极悠远的号角声,如巨鲸啸声从江面传来,震得人耳膜生疼。
伴随天外鲸歌,夜雾中无数冷铁疾飞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呱呱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