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中,周飞羽的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是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又挂断了放回去,并没有接通的意思。
这让崔馨悦觉得稀奇:“怎么不接?”
“今天是周末,不是我上班的时间,不接。”
话说的很是有道理,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都是讲究work-life-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的人似的。
不过他不说,崔馨悦也就不想再问。
已经预先知道了最坏的结果,过程其实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态好了很多,对待周飞羽的心态也变成了且行且珍惜。
这世上除了自己的父母,还能有人为了自己的不幸遭遇真心难过,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吃了点东西,回到了私人诊室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崔馨悦已经又有一点犯困的时候——他最近精神真的不太好,总是犯困——那位传说中的医生终于带着一大堆片子和检查结果施施然推开了门,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朝周飞羽伸出了手:“Mr. Chui, nice to meet you.”
崔馨悦有点尴尬。
不是他说,他就那么不像病人吗?
医生白大褂下还打着领带,生得高高大大的,身材魁梧,但看上去却很和善。在了解了两人的关系后,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询问崔馨悦:“崔先生,您确定您丈夫不需要一起做检查吗?”
“我们家经济条件有限,只够支付一个人的账单。”崔馨悦回答地理直气壮。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你们的家庭分工了。”医生笑了笑,“好吧,说回到您的问题。我听说,我的那位朋友是受您的好友委托找到我的。”
崔馨悦点头,伸手指了指周飞羽:“那是我们共同的好友。”
“很好。您能说说困扰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吗?”
崔馨悦开始尽量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体验。
先是疲惫,精神不济,后有头疼头晕,心悸,手指发麻,和呼吸困难。
“他最近食欲也不好。”周飞羽补充道。
“……那是我在节食。”崔馨悦反驳,“我以为我总是犯困是因为吃得太多。”
周飞羽又道:“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打鼾,之前几乎没有过。”
“我有吗?”崔馨悦瞪他。
“有。”周飞羽被他瞪得小声肯定,“我还录下来了。”
医生一边听他们两个叙述事件的经过,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病历:“OK,头晕,胸闷,恶心,心律不齐……请问您的职业是?”
“Ph.D.学生。”崔馨悦答道。
“哇哦。”医生礼貌性地感慨一句,“我能不能问一句——您现在Ph.D.阶段的第几年呢?”
“马上就第五年了。”崔馨悦虽然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坚强地回答了。
医生笑起来,手下键盘敲得飞快:“也就是说,您现在面临毕业的压力。”
崔馨悦苦笑一声:“您不能仗着自己是M.D.(医学博士)就这样看我的笑话。”
“嗯?我没有,我懂那种痛苦,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我还记得。”医生非常优雅地点点头,“不过那时候我拿到的是医学M.D.和哲学Ph.D.双学位,我并不是很清楚理科的Ph.D.学业压力是不是更大一点。”
周飞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崔馨悦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实锤了。
医生在电脑上大概敲了一篇三千字报告之后,终于抄起厚厚一沓检查结果朝两人点点头:“好,大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崔先生,请您把外套脱掉,仰面躺平。”
医生戴起了眼镜,在崔馨悦身上摸了他的肩颈胸椎以及两肋,又让他俯卧着,摸了摸他的脊柱。
“好的,请您坐起来吧,到这个椅子上来。”医生又命令他靠着椅背坐直。
崔馨悦依言照做,医生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正:“能和我谈谈你的研究吗?您正在做的是什么方向的课题?”
嗯?这算什么问题?这病看得倒是稀奇。
崔馨悦虽然不明白医生的用意,但既然被问到了,他也就如实地回答。毕竟隔行如隔山,他害怕医生听不明白,还特意思索着换了简单的语言和医生解释自己的工作在实际应用中的场景:“我会做图片中DNA的信息表达量检测,比如给定几万张双螺旋结构的图片,我的程序可以比对出近似的基因结构。”
大概是做惯了演讲的缘故,他说起来课题也并不觉得语言匮乏,医生会及时给予他的反馈,让他越讲越来劲,以为对方也对自己的研究十分感兴趣,甚至忽略了医生在自己头脸处摸索的手。
“听起来非常有趣。”医生笑着应道,拍拍他的肩膀,“来,吸气,呼气……”
崔馨悦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刚刚来得及将胸腔里的空气吐净,就感觉托着他双颊的两只手动作迅猛又坚定地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连坐在旁边的周飞羽都听到了。
崔馨悦惊吓之余张大了嘴——倒不是很疼,但刚刚那个动静太吓人了。
他以为他脖子断了。
“Good.”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走一走。接下来的问题,我想您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崔馨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余光扫到了周飞羽,他紧张地抱着他的衣服坐在旁边看着。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是即将宣判命运的瞬间,他还是产生了一种下意识地逃避情绪。
不料医生却露出一个微笑:“您的身体完全没问题。但是以后要记得养成运动的习惯,不要久坐了。”
崔馨悦听傻了:“……您是说,我没病吗?”
“如果你继续现在的生活状态的话,大概几年后会的吧。”医生笑了笑,抽出一张X光片子,“你的其他检查都没什么问题,只是你颈椎的曲度已经消失了,还有些错位,相应的,胸椎也有些侧弯,你所说的症状大概率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刚刚帮你将颈椎复了位,你可以感觉一下变化,短时间内你应该不会再头晕了。只是这种矫正不可能一次到位,如果你愿意的话,未来可以找个骨科的专科医生继续调理,做些矫正或是理疗什么的。”
崔馨悦听得非常迷茫:“我难道不是焦虑症吗?”
怎么就变成颈椎病了?
这落差未免太大了吧?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安排您做心理测试。只是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来说——您的症状和真正的焦虑症不完全符合。”医生耐心地解释道,“每个人都会产生焦虑心理,这非常非常常见,但大部分人还远没有到焦虑症的程度。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您愿意,并且觉得心理测试更让您安心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
“要不还是做一个吧?”周飞羽不放心地询问,“小悦?”
崔馨悦揉了揉还有点疼痛的脖子,忽然语塞。
做?还是不做?
——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