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姬安君来说,只两时辰,便如同过了百年。眼前盛宴,不如府中一叙。万般妙趣戏杂,千言婉转戏腔,皆不如,羿之只言片语。
三日后——
姬安君终于踏上了返回高平的路程,姬靖凤还特赏了些物什,让他一并带回去。这里头,竟还有些女子之物。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不如便赠予浔岚吧。
也不知是因何缘故,他这一路进入高平州,竟然看到不少流民,身着单薄破烂,蓬头垢面,成群结队地走在高平城内。
这二十四年来,他从未管过高平州,虽说是封地,可因为被禁足,他便是失去了管辖之权,直至一年前才开始掌管,可又因为这一年皆在外游历,因此,可谓是荒废了这一年的管辖。
并非他自愿不去管,这高平州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从未有过灾害,百姓自居自足,生活过得安逸富足,城中富商亦是时不时慷慨接济家中有困之户,根本不需他这个高平王去做些什么。
那这流民是从何处而来?因何而来?
如此想着,姬安君便令马夫加快行程,羿之既在府中,这些日子应是知道不少。
马夫得了令,一挥长鞭,马儿极速快跑,马蹄在积雪的地面上扬起一层雾气,“踏踏”之声回响在长街之上。
此刻的萧羿之正拿着一本折子细细看着,高平州一共四座城池,属高平城为都城,且是最为富庶之地。
七日前,大量的流民突然涌入四座城池,四城城府立马开府库接济流民,可这流民日见增多,又不知从何而来,府衙已然无策,府库亦是支撑不了多久,纷纷上奏高平王,希望能有个解决之策。
萧羿之只是高平王中一位客人,没有任何权利去做决策,高平王又不在府中,这折子一天比一天高。他看着折子上所述内容,亦是皱紧了眉头,只得靠着鬼影堂去查些什么。
“羿之!”姬安君冲进府邸,看见萧羿之正皱着眉头看着什么,连忙喊道。
萧羿之听到喊声,抬起头看向来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
“元乾,你一路上可有看见流民?”萧羿之问道。
“我正要问你此事,你可知道些什么?”姬安君边走边问着,一边脱下身上披风,顺手交予萧羿之,随即拿过他手中的折子,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
“鬼影堂派人来说,是胶东州的雪灾,致使大批流民涌入高平州。我回来的时候,便已有上千流民,直至今日,已有万人,高平城府库亦是撑不了多久,城中富商虽说大开府库,可不解决源头,也是无济于事。元乾可有对策?”萧羿之火急火燎地将事情简单总结,一边看着姬安君,想要在他的口中听点什么。
姬安君耐心地将话听完,沉思片刻。
“通知浔岚,开王府府库。”姬安君平静地说道。
高平王府只四人在住,加之萧羿之也仅五人,可这姬靖凤却按着寻常王府粮口计算给其拨粮。寻常王府,不包括王爷在内,仆人三十六,嬷嬷为三,婢女二十,管事两个,总计六十有一。对于高平王府来说,这二十余年的屯粮,一辈子都食不尽。
因此,若是开仓济民,应是能抵上一月有余,过了这冬便是春季,想来应是能熬的过去。
姬安君看着萧羿之离开的背影,思索了起来。胶东雪灾?
这胶东乃太子姬长君的封地。七日之前,高平州便已有了流民,还将折子送到了自己这里,那这胶东州各大城府也应已将折子送到了姬长君的手里。
三日之前,自己还与那姬长君在黎阳王宫内共度新年。既然七日之前这高平王府便有了折子,那太子姬长君理应比自己更早知道雪灾一事,为何不提起?
迎新家宴固然重要,可这因雪灾而致使上万流民无家可归更加重要,国以民为本,莫不是太子想瞒下此事?
真是放肆!这北黎国岂容这罔顾人命之徒的太子!
次日一早,姬安君便是带着全府,候在了府门之前,雇了几个人将粮铺安在了各大街市口,好在先前君上赏了几个仆人,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姬安君看着流民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心中稍许松了一口气,便拉着萧羿之去往城门口,他想看看究竟还有多少流民。
行至城门之下,因是姬安君那高平王的名号太过虚妄,加之先前禁足之令,城中兵卒亦或是百姓接未曾见过本人。
故此,那些个兵卒见到来人,以为是城中富商的公子哥,便是连礼都未行,挥着手将其赶走。
姬安君微微蹙眉,伸手取下腰间令牌,示意给兵卒。
“高平王府?你是高平王府的人?”兵卒疑惑地问道。
“在下不才,正是高平王姬安君。”姬安君无奈地回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王爷赎罪!”那兵卒一概态度,倏地单膝跪了下来。
姬安君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人拉起来,说道,“无妨,我常年禁于府内,你不曾见我亦是情理之中,你且同我说说这流民一事罢。”
兵卒见姬安君谦逊有礼,毫无贵家气派,心中稍定,咽了一口口水,缓缓说道,“这些流民其实在十日以前便进城了,只是当时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我们起先以为是乞丐,便未加注意。可七日之前,流民多了起来,我们这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可是因为灾而来?”姬安君问道。
“没错,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事。”兵卒应道,抬头看了一眼姬安君,有些犹豫。
眼前之人所说是温和有礼,可终究是王家子弟,不知此事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何事?”姬安君疑惑道。
兵卒抿着嘴,眼睛不停地左右摇摆,犹犹豫豫的模样,双手不停来回搓着。
“你但说无妨,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姬安君看着他的样子,开口安慰道。
“王爷,我高平与胶东只一座百鸟山之隔,便是天壤之别。胶东贫瘠,加之雪灾,胶东只剩下一条百鸟山下通往高平的路,他们听闻高平富庶,便来此躲难。他们之间传言,说是胶东封地之主,当今太子殿下因是私吞赈灾粮,故此胶东灾民填不饱肚子,如今这流言已然是传到我高平百姓家中了,说是太子罔顾人命啊!”兵卒越说越小声,他看着姬安君的眼神依然是冷若冰霜,比这严冬积雪还要让人冷上几分。
姬安君眯起眼睛,一股怒气横生。
流言四起,流民万众,还闹得他高平城乌烟瘴气。
若是传至君上耳里,便会说是他高平王示意流民到处传这流言,以污蔑太子了。
“一传百,百传千,若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届时,我便有理也说不清了。”姬安君沉声说着,一边盯住兵卒。
兵卒看着姬安君严正的眼神,突然明白什么,连忙说道,“王爷放心,城中若再有人乱传谣言,我便将其以妖言惑众之名逮捕归案。”
“你明白便好。”姬安君看着兵卒,满意地说道。
随后,便是拉着萧羿之准备再去别处看看。
“羿之,你怎么看?”姬安君问道。
萧羿之想起一年前,在王宫与姬长君的那场比试,微微蹙眉,他虽对这个自大无礼的人没什么好感,但如今没有真凭实据,加之他为人自大无礼,不代表对百姓之命视若无睹,何况又是君上亲封的太子,倘若流言是真,岂不就是在说君上有眼无珠,封了个罔顾人命的太子么?
“此事尚无依据,我无法多做言论。”萧羿之回道。
“你倒是比我还谨慎。”姬安君突然笑道。
“谨慎些总没错。我看那太子似乎不怎么待见你,你应是小心些的好。”萧羿之叹了一口气,随即便说道。
闻言,姬安君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
“元乾,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么?”萧羿之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有些恼了。
“羿之可知道大吴为何多年以来一直与九昭、高安相安无事?”姬安君突然问道。
“有何关联么?”萧羿之皱着眉头不解道。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们在明处,太子在暗处,不妨看看他耍什么把戏,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姬安君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萧羿之的肩膀,以示安慰。
听到姬安君如此说来,萧羿之终是妥协了,这个人一向如此,不是吗?
两日之后,正当姬安君与萧羿之在街市上巡查流民情况之时,浔岚骑着快马,找到了他们。说是黎阳王宫内传来消息,以高平王私自扣押赈灾粮接济流民,致使胶东无粮可用,饿死数百人,帝君下令招其进宫,特查此事。
听闻这道旨令,萧羿之不免有些担忧,可他看见姬安君丝毫不在意这旨令之意,反倒是笑意盈盈地跟随使者离开了高平州,直往黎阳。
他突然想到前日里姬安君说的话,隐隐觉得元乾定当平安归来,指不定还为自己讨个赏赐什么的。是了,元乾这么聪颖之人,怎会被那太子牵住脚?
北黎国黎阳王宫内——
姬靖凤看着座下站得笔直的人,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前些日子还欢声笑语过着新年,此时此刻,便是呈堂对峙了。
“君上,儿臣奉旨差人将赈灾粮押运至胶东,却是在入高平城时被人截去,可当时的高平王却是开府济民,试问,高平王何来如此多的粮食?要知道这高平城可是几座城池流民最多的地方啊,若非有上万石的粮食,岂能接济如此数目的流民?”姬长君严声说道,盯着姬安君的眼中满是愤恨,似是在憎恶其夺取粮食以强其功劳。
闻言,姬安君鼻子里冷哼着,看向堂上姬靖凤,双手拱起,恭敬地拜了一拜。
“君上,儿臣被禁王府二十有余,府内仆人仅四人,可这粮食却是按着六十一口来拨的,我这小小的府衙何须如此多的粮食,自是年复一年地屯在那里,日子久了,自然也就多了。有没有万石,儿臣不知,但若是供给城中流民,亦是足够的。既然儿臣的府粮足够供给流民,又何需太子那些赈灾粮?”姬安君冷声回着,鄙夷地瞥了一眼姬长君。
听闻此话,姬长君倒是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竟是不知如何回应。
高平王府府粮究竟有多少,他的确不知,毕竟一个弃子,想来亦是得不到什么拨粮的,岂料君上竟是以寻常王府规矩给一个仅四人的王府拨如此多的粮食,实在令人意外。
如此算来,这高平王府的府粮不仅足够供给,还能撑至初春。何况,既然粮食如此分配,其他一应物什自是不会少到哪儿去,这高平王禁足,平日根本不会有什么花销,二十余年的堆积,说不定已然屯了一座小金山了吧!
姬长君不由得浑身感觉冰冷万分,心中暗自盘算。
“此事不假,虽说高平王被禁足于府,可终究是我姬家王子,本君岂会亏待于他。不过,此事毕竟事发高平,高平王自是有责。”姬靖凤捏着眉心,看着姬安君说道。
亏待?哪里亏待?
姬安君常常将“没有积蓄”挂在嘴边,为的就是让别人知道,他不仅没有军力和政力,连财力都没有,就差没有天天对人喊着“本王穷死了,本王什么都没有!”。
此举,还真是让姬安君押对了。
“君上所言极是,儿臣有过,还请君上下令,容儿臣将功折罪。”姬安君拱起双手,单膝下跪,恭敬地说道。
言已至此,姬长君自知理亏,不便在与之争辩,而父君明显的袒护于姬安君,他深吸一口气,亦是单膝跪下。
“君上,儿臣亦有罪,未将事实查明便将罪过压于王弟身上,是儿臣不是,还请君上容许儿臣将功折罪!”姬长君毅然说道。
姬靖凤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个儿子,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
“你们都起来吧。”姬靖凤吩咐着,随即又说,“既然你们二人都已认错,那本君便不再计较。只是这流民一事亦要解决,如此,本君再拨粮一百万,由你们二人一同从高平入城,押往胶东。”
“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
一同奉旨押粮?
姬安君倒是有些意外了,不过如此也好,总不见得这个人还想对自己动手吧?
而姬长君的眼中,却是闪着一抹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