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之!”
姬安君忽然听到身后那一阵慌乱的呼吸声,转过头,便看到惨白着脸,紧紧锁着眉头的萧羿之,惶惶然快要倒下,连忙伸手将人扶住,急切地唤了一声。
“元乾……我不能忘的……”
姬安君听到一句轻轻软软的话,一时间,顿住了呼吸。
他记起来了。
还不算太晚。
此后,姬安君在妖灵儿的住处都留了两日,便带着萧羿之踏上了返途,告别妖灵儿。
他想,带着羿之去走走他们曾走过的地方,再去看看他们曾看过的风景,踏一踏走过的路,喝一喝曾喝过的酒。
北黎国凤鸣山处,峰林满山,青葱一片。
姬安君顺着记忆,找寻着当年从竹林深处到外界的路。而萧羿之则是紧紧跟在其后,看着他的背影,一边四处环视。
“这里,是你的家。”姬安君轻声说道,伸手指着眼前的竹屋。
许是常年未曾与人来过此处,竹屋之前,竟还躺着当年那些个刺杀萧羿之一家的黑衣人尸首,一个个横七竖八,歪曲着身体嵌入半土,许是雨水的缘故,将他们半埋入尘土之中。
萧羿之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浑身发着颤,冷汗直流。
“快走!”
“你给我走!”
“走!莫要对不起我!”
他忽然听到这些声音。
他看到黑压压的人齐齐一涌而上,他看见一个男子提着长剑奋力厮杀,将他紧紧护在身后。他还看见一个女子拉着他的手逃命似地冲进后屋,看见她将自己塞了出去,看见她决绝地观赏竹窗。
那眼神,很是决然,很是不舍。
“我……我好像记得这里。”
萧羿之眯着眼睛,呢喃了一句。
听到一声轻轻的犹豫,姬安君回过头看着他,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肩头,说道,“你的家。”
闻言,萧羿之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重复着,“我的家。”
随即,姬安君带着他走进了竹屋。
萧羿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到处散乱的竹椅、书卷等等。眼前忽然看见一个少年,正提着一把长剑,冲出了竹屋,在堂前挥舞起长剑来。
他还看见他的身后是一个黑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不苟言笑地看着少年挥剑。
“练剑练剑!就知道练剑!怎么得,还想上战场吗?”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骂骂咧咧着。
随即,便好似看见一个梳着长发,长袖高高挽起,手里端着衣盆,沉着脸走出来的美妇。他感到甚是亲切。
忽然,眼前的一切景象全都不见了。
萧羿之愣在了原地,神情恍然,转头看向一间内室,随即迈出了脚步,伸手轻轻撩起布帘,走了进去。
竹床之上布满灰尘,他轻轻拍了拍,空气之中扬起一阵尘土,迷了眼睛。
他依稀看见有那么一双眼睛,碧蓝通透,干净无比,忽闪着好似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一般,一脸纯良无害。
想着那张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面孔,他的嘴角不由得扯开一个弧度,眼底一片柔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望进姬安君一双碧蓝通透的眸子里。
就是这双眼睛。
是一个人罢。
我在这里见过他的。
“元乾,我们在这里见过的。”他轻轻开口道。
姬安君看着他轻笑道,“嗯,是你救的我。”
兜兜转转了许久,萧羿之感到有些累了,靠在竹门边,望着堂前一片尸首,仿佛能够闻到当年空气中弥漫着的腥气,还能听到当年的厮杀之声。
他记起来了的,那个男子叫卫七,是他的舅舅,亦是师父。那个女子,是他的娘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眼前这个满头银丝的人,是元乾。
是他的一生。
“元乾,我想去一个地方。”
他忽然开口道。
闻言,姬安君愣了许久,出神地看着萧羿之,半响才点点头,回应他。
凤鸣山无名崖处,萧羿之望着数十丈瀑布,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焦急地寻找着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姬安君看见萧羿之停住了,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尸首,面朝下,双手张开,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可想而知,这个人当时为了保住谁,活生生将自己做了靶子,为那人挡去了羽箭。
不用多想,那人一定是萧羿之。
而这具尸首,就是他的生母,萧玉芷。
姬安君看着萧羿之的背影,心里倏地收紧,一步一顿小心靠近他,伸出手想着安慰,可又缓缓将手放下。
“羿之。”他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萧羿之弯下腰,伸手将那尸首上的羽箭一根一根地拔下,跪在一旁,伸手将尸首小心翼翼地捧起,低下头轻轻蹭了蹭。
“娘,我回来了。”
姬安君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很疼。
“元乾,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萧羿之看着怀里的尸首,轻声恳求道。
闻言,姬安君伸手捏住他的肩头。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将我娘葬在此处?”
“好。”
一木而立,萧氏亲族,万世长存,享尽繁华。
凤鸣山崖顶,可望尽北黎之景,一眼收尽山河,坐拥万里锦绣。
萧羿之看着墓碑,抬眼望向凤鸣山外处,眼底一片清明。
“元乾,至此之后,你与我,便是一生了。”
“你决定常留我身侧?”
“嗯,我萧羿之,惟愿北黎长盛久安,愿你姬安君万世永存。”
凤鸣山上,风起云落,一缕银丝牵神。
“羿之,我只要你,就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