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言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赵司令问的是哪里,那间上锁的耳房,他至今也没有一探究竟的权力。
他抿了抿唇,摇头道:“我想进,他不让。”
赵司令虽然年老,眼神却十分锐利,钩子般的目光在沈惜言脸上逡巡片刻,竟意外地看到了三分几近直白的失落,并无掺假。
他脸色微沉了几分,可见杜延暗探的情报并非无稽之谈,他的好儿子赵万钧的确有可能包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尽管有诸多端倪可察,但他依旧不愿相信,那个敬重了他二十年的赵万钧会生出什么背叛他这个义父的想法。
赵司令哼笑一声:“看来万钧待你也不过如此。”
沈惜言搅动药汁的手猛然一顿,又反应过来赵司令这话是在故意离间他和九爷。
“无所谓,一间屋子罢了。”
“听说你们沈氏在江浙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是家中长子,今后必定也要娶妻生子继承家业,怎么甘愿来千里之外的北平做个不伦不类的男宠?”
“我不是男宠,我与赵万钧是平等自由地相爱!”这个蔑称是沈惜言的逆鳞,被赵司令陡然揭开,他忍不住低吼出声,怒上心头之际完全忽略了“长子”二字。
“平等自由”在中国这片封建守旧的土地上绝对是个新鲜词,赵司令胸口又起了一点拉风箱的声音,沈惜言自知失言,对方不仅是位高权重老谋深算的“老猫”,更是拿捏了九爷命脉的义父,为了九爷,他忍下了这口气,把药递到赵司令面前。
“您喝药……”
赵司令没接,面色阴鸷地看着沈惜言,无论如何,赵家都必须再联合一派,而联姻是最好的法子,谁知却多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阻碍。
“万钧不娶女人,老了连个全乎人都算不上!”
沈惜言急道:“他老了我会照顾他。”
“他老了,你还年轻吗?做的了端茶送水伺候人的事吗?”
“娶妻不是娶仆人,女人也不是生来伺候男人的。”
沈惜言深受西方平等思想教化,说出来的东西在赵司令听来全都是大逆不道。
赵司令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咳了一阵,往镶金的痰罐子里吐了好几口痰。
咳嗽声震耳欲聋,沈惜言噤声站在一旁,只希望那两个被他支走的手下能尽快把他不见的事儿告诉九爷,无论九爷之后怎么教训他他都认了,他实在不想再与赵司令相处哪怕一分一秒。
然而,沈惜言的心思却被赵司令一眼看穿。
“在等万钧来救你?”
沈惜言攥紧汤勺:“他见不到我,总会来找我的。”
“他可以救你一次,但第二次,第三次呢?我欣赏我教导出来的接班人,但我的耐心也有限度,我可以让他名震四方,同样也可以让他一无所有,而你,将永远是他的拖累。”
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后背,沈惜言最担心的还是来了,赵司令说这话的口吻不似上回说要脱赵万钧军装那般激动,而是平静自然得仿佛在说今日午饭吃鱼还是吃肉。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蹿入心头,沈惜言颤声道:“你没把他当儿子,他只是你的工具,这一切不过是你冠冕堂皇的掩饰罢了。”
他说完,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脊背绷得笔直,直勾勾盯着轮椅上那个枯槁又可怖的老人,他想听到或看到哪怕是一丝否认,但他失败了,赵司令的脸上从始至终就没有否认。
他不由得遍体生寒,原来,这便是九爷敬重的、不惜将一半战功拱手相让的义父,他还傻乎乎地想着替九爷劝和求情……这般险恶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沈惜言呆愣的当口,门前忽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黑衣的大汉走了进来,他向赵司令呈上一封信,退到三米开外,并没有离开。
赵司令抬眼道:“还有事要报?”
那大汉七尺有余,只是被赵司令扫了一眼,竟开始抖了起来:“小人,小人办事不力,被少帅发现了。”
“没用的东西。”赵司令眉头一拧,将核桃重重砸在梨木桌上。
他对门口的副官道:“弄出去,处理掉。”
手下腿一软,面无人色,立马跪倒在地上哭号:“不——司令——给我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吧,我跟了您十年啊司令!”
赵司令嫌吵,冲王副官摆摆手,蒙灰的脸色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王副官叹了口气,叫了两个人过来把瘫软在地上哀嚎蹬腿的男人拖走,仿佛在拖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
沈惜言看着眼前突然的一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外面死寂的夜色里“砰”的枪响,伴着一声凄厉惨叫尖锐地撕破空气,也瞬间劈开了沈惜言强撑许久的心防。
啪嗒——
沈惜言没拿稳手上的碗,落地碎成四瓣,黑色的汤药悉数溅在了赵麟祥的白裤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