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月见他口气轻松,料想事情虽多恐怕也与他无关,顺口道:“殿下可要透露一二给属下听么?”
高景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贺兰给他盯得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暗自腹诽不应该是这样,又想着先行道歉保险,却听他笑出声来。
“贺兰,你真好逗!”高景拂过他耳畔一缕碎发,“事情么,如你所料,和孤是没什么干系,但你要听,也不是不可以,给孤个理由。”
四下无人的摇光阁书房,小轩窗半开,正是飞雪偏作穿庭花,妆点玉树。
贺兰明月不知如何想,高景就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锐利的眼褪尽锋芒,笑得极为温和,到真有点和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凉风掠过指尖,贺兰拉了一下高景如寒冰的手,放进袖间,一路揣在了胸口,握紧了他的十根手指。
眼皮微红,并不因为悲伤、愤怒、委屈中的任何一种,那双极深的眼窝此刻仿佛盛满了深情的雪水,盈盈一望尽是说不出的风情。
“属下替您暖暖手。”贺兰笑着说道,“暖热了一边掌心,殿下便告诉一件事,如何?”
“好不正经。”高景道,却没有抽手而出。
他第一次注意到贺兰五官的深邃,从前知道他相貌与普通人不同,只道是因为英俊,如今这角度能看清他骨骼似乎也有不同。双手被贺兰明月收在怀中,像捧着他一颗火热的心,高景却神游天外地想:“他……既是胡人,不知是哪一支贺兰氏?”
雪落无声,高景静静捂了会儿,才道:“高昱今日跟着孤来了北殿,一会儿你若见了他,不管他问什么,都不要回答。”
贺兰明月一颔首,无声地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冰冷的关节也渐渐回温,高景轻声道:“这第一件事,徐辛将军回宫了。她是我朝第一高手,原本父皇将她派往平城,这时回来,想必另有隐情。”
贺兰不语,只心中暗想:“莫非是平城出事?或者洛阳有难,要防患未然?”
“第二件就更好笑了。”高景道,“你知晓此前我朝与柔然有十年和平之约,这时眼看已经到了,双方尝了停战的好处,轻易不会继续争夺那点土地。只是柔然可汗心不死,派了使者入洛阳,旨在和亲。”
“和亲?!”贺兰明月声音变了调,“可是……”
高景轻轻点头:“父皇膝下只有一个适龄公主,他们觊觎的,恐怕还有皇姐在平城附近的封地,这事父皇尚在斟酌……昨**我见皇姐那模样,多半已经知情了。”
贺兰:“这……”
“这还不算完。”高景道,“今日来漱玉斋授课的是南楚那位傅春笙大学士,他与李环在大宁待了一年多,向来出入一道,提防着我们暗算。今日大学士来授课,却不见南楚那位皇子,听课间有人闲言碎语,说……”
“什么?”
“李环与平城公主有染。”
南楚李氏细细追溯至前朝皆为名门望族,如今虽迫于高氏兵临城下削去了帝号称臣,无论如何仍是一方之主,被高景以这般轻蔑的口气说出来,竟有几分瞧不起了。
想来也是,高景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南楚的皇子在江宁如何风流倜傥、名满天下,入了洛阳到底是个质子身份。且不说无法同金枝玉叶相提并论,纵然北宁几个世家大族,李环也万万比不上。
李环囚禁于紫微城内,居然能与平城公主传出一段坊间逸闻,无论真假,当成笑话说出来,却没谁有胆量觉得好笑。
贺兰明月乍听此言,先是震惊,随后见高景神色莫测,又道:“殿下是听谁说的?这事可不好乱传,平白污了公主的名节……”
“哈,名节!”高景轻笑一声,却道,“孤自然不能尽信,但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个中原因或许与父皇这么急匆匆地和柔然商议联姻脱不开干系——话已至此,你跟在孤身边很有些时日了,如何看,说来听听?”
贺兰明月在这些事上向来不瞒他分毫,闻言道:“昨日公主在揽秀轩哭成那样,身旁又无随从,若真因为和亲也并非不可能。殿下要查,便从那枚如意下手。”
捂在怀中的手回温,高景抽出来,满意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贺兰明月愕然道:“这……殿下……”
“在皇伯父府中不是由陆怡亲手调.教的么?”高景玩味道,手指轻佻点过他的额头,遑顾他比自己还高出半头,“影卫的本事,就给孤看看吧。”
此言一出,贺兰明月心中竟然又惊又喜,而他面上却无表示,只肃然应下。
两人相商完毕,外间阿芒又在通传,说北殿的皇后要见殿下一面。他们母子并不十分亲厚,此时传唤,高景不能怠慢,只得匆匆更衣,披上一件大氅御寒,便由阿芒撑着竹伞举在头顶,踏雪而去。
贺兰立在书房前送人,尚在高景终于交托事情给自己的诧异中。可他静思凝神,又看不出哪里不妥——高景心思玲珑,却用人不疑,这是否说明,他离自己最初的希望又进一步?
事情办好了,就值得欢喜。贺兰下了定论,握紧手间。
窗下桌案,边角处恰有一小块碎掉的白玉如意残片藏在了雪落无声中,贺兰明月拾起来静静端详片刻藏进袖间。
如果凭借他摇光阁之人的身份,此事要查不难,但高景那话分明让他暗中行事,生怕打草惊蛇。贺兰明月知晓他定是想悄悄地打探清楚,便不能从平城公主所居的琅华苑处着手,转念一想,只有一个地方让他得以突破。
袖间的如意破碎处差点割伤皮肤,贺兰明月眉梢一挑,已是有了思量。
三日后,高景自漱玉斋进学回宫时,迎来的便是他的影卫“有事相商”的消息。